外面梆鼓已是三更。晚晴侧福晋见多福安尤在端详那幅画,便自收了起来。多福安见额娘收起这幅画,低低问道:“额娘你识得这画上之人?”晚晴福晋怔了怔,只是说道:“恨海情天夜夜心,只是当时不相逢。人间多是别离梦,醒来已是万事空!”她说完这话眼角泪水止不住地流,可见已是触景伤情。
多福安虽头脑有时不好使,可是他亦知此中之道,人间最是伤离别,物我两忘两不知。他近日见婉兮格格总是蛾眉低首,想着心事,有时也念叨: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身偏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相恨泪成灰!当时不明所以,跑去问傅传书。傅传书只是一笑置之,并不作答,因为他知道其中含义,只是不愿对他言明,至于这诗谁写的,他也一知半解。赵相承在世时有时也唱吟之,往前听师父说师祖林正眠也曾说起过,至于何人所作已不重要,只是诗中念着世间情之一字,让多少有情人饮恨碧海情天之中,都无法解脱,便是君王也难逃离此中魔魇,人一生,梦一场,不知此生我是谁?来生谁是我?问苍茫大地沉浮?谁在高山仰止?谁在梦中悲泣而醒,总是道不尽山长路短,儿女情长!
晚晴福晋见多福安走了,心中忽然起了想法,有了一种冲动,她要自由挣脱命运束缚,不再在枷锁之下生存,因为那是一种莫大的悲哀,不是她所想要的生活,因为人人都有理由向往自由,仿佛鸟儿在天空之中自由自在飞翔,不在沉寂灭亡,就在沉默中暴发,因为人有时虽也懦弱,可是也有坚强如铁的时候。此时晚晴福晋便内心有了此种的想法。她依照适才多福安所说便轻而易举找到了那石屋,依照他所说搬动机关,进了进去。长长甬道,两边各有石屋,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可见外面的掌大的天空,这便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寄托,因为可见春夏秋冬,四季更迭,所以才不寂寞,有了生存的寄托,否则在这石屋之中只怕闷也要闷死了,更遑论生存下去支撑,因为心中有寄托,所以便有生存下去的勇气,若无所念,便是行尸走肉!
当她见到石牢之中的朱怀中,四目相对,久久无语,四行清泪禁不住流下。只是朱怀中的眼泪冲去眼下的污秽,亦是冲去这多年的相思之苦,似乎以往的所念皆星河,而今已不再自怨自苦,看着晚晴福晋仿佛还是当初少女的模样;而自己已是苍老了许多,被无情的岁月所折磨的心中仿佛已无昔年的少年的意气风发,有的只是回忆中的况味!当年谁是谁非已不重要,因为他此时心中再无仇恨,可是见到晚晴福晋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万千愁苦,昔日的情形便历历呈现在自己的眼前,是后悔?是遗憾,还是悔恨!一时心中百味杂陈!
朱怀中终于开口说话,喃喃道:“你是晚晴?”晚晴福晋悲苦道:“你是朱大哥,怎么沦落到此种地步?”朱怀中长长叹口气道:“那年我来王府中了暗伏,拼死杀出去,本以为逃命;谁料多铎暗中派了王府得力的侍卫暗中施暗器,将我又拿回王府,秘密关于这石屋牢中,一关便是二十年……他不欲我死,并非怀着什么好心,而是恨我心中有你,所以便要折磨于我,因为他知道哀莫大于心死,他希望我自暴自弃,一个人变成不人不鬼的人,这样他才心中满足……可是我却不灰心丧气,因为我知道我若痴癫他便开心的紧!晚晴你说我能疯癫么?”晚晴哭着扑在朱怀中的肩臂哭个不体,抽抽噎噎道:“都是我不好,害得你受这苦!”朱怀中眼中的泪又自流下,想哭又哭不得,他实在不愿这晚晴再见自己这伤悲的样子,那么两个人岂不同悲?
朱怀中道:“我从来不怨恨你,因为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你出身贵胄,而我却是个流落江湖的草莽汉子,实在不值得你去爱,因为我们根本不可以在一起,只因为身份有别……”晚晴悲声道:“可是我不在乎?什么出身门第都不重要,在这世间我只钟情于你,至于他……我从来没有在意,纵使眼前荣华富贵也无所谓!朱大哥,我知道心中定然恨着他……”朱怀中道:“先前我确实恨着他,可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岁月消磨了英雄志气,想想人生不过百年,争名夺利不过三万六千场,生前荣耀,死后默默无闻,先前我还想着反清复明,我还想和堂兄朱世杰一起联手共抗清廷,——因为他的洪武门势力也不小,因为是朱明后裔,天下广有号召力,几乎可以做到一呼百应,要知道天下反清复势力大有人在,只要他们朱氏后人振臂高呼,想必天下有志之士必将呼应,那时可以和清廷分庭抗礼,至于成于不成那只有看天数了。”晚晴福晋收住泪水,依旧呜咽道:“朱大哥,我不明白你们汉人为何总是时时刻刻不忘你们的天下,难道不可以放下这理想?”朱怀中忽然惊觉自己衣衫污秽,上面有跳蚤虱子,怕没辱没了她。晚晴福晋却不以为意,因为她从来没有嫌弃于他,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有,因为在她心中朱大哥是此生不可失去的人,便是整个天下送给她,她都不在乎!因为在世上爱一个人好难,不因他的身份和出身,只在乎一个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忽然一个冰冷的声音阴恻恻传来:“好一个郎情妾意!”晚晴福晋听得声音神情骤变,转头见是摄政王多铎,正阴冷地看着二人。朱怀中道:“多铎你莫错会人,我和晚晴以礼相守,清清白白……”多铎又自桀桀笑道:“好一个以礼相守?那么今晚这事又怎么说?”他咄咄逼人的姿态,让朱怀中心中起了愤怒,心想:当年你用卑劣手段将我拿到王府囚在这暗无人日的石牢,我不与讨要说法也就是了,现在你还巴巴自以为是,真是岂有此理,你以为我朱怀中任由你任意拿捏的么?那么你太自以为是了,今日不比往时,我再也不会顾及晚晴而迁就于你,你若残忍我便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决不容让。摄政王多铎见他面上表情变得可怖,已不似初时,便知他要有以命相博的想法,心中不嗤嗤冷笑,心想:你被关押在此二十余年,想必功夫退步不少,而我却未荒废下来,此消彼长,我又何惧于你?
晚晴福晋不欲他们当中有一人死去,虽然她对王爷殊无好感,可是她也不愿朱怀中杀害于他;而若多铎杀了朱怀中亦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场景,她实在不愿多杀人命,因为在她固有认知中众生平等,谁也不可以杀谁,和平相处!只是她这想法太过天真,因为自古帝王的江山那一个不是万千尸骨所垒成的,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多铎道:“朱怀中我让你在这石牢之中悔过,未想到你依如当初的样子——桀骜不驯,看来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领死吧!”忽然晚晴福晋扑来,抱着多铎,哭道:“王爷你们不要自相残杀好不好,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你们其中一人死掉!”多铎冷笑道:“晚晴我们的事你不要管,想我身为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今日连一个朝廷忤逆乱党都杀不了,那么以后我也不要做人了。”晚晴福晋见他心意已决,再无回旋余地,虽心中忐忑不安也是无法。
再看朱怀中将乱发挽了髻,随手从牢房地上捡了一个枯树枝别上,又将破烂衣衫系于腰间,脚上是破烂的草鞋,冬日他也不嫌冷,因为经年累月已结了厚厚的茧,已明磨得发亮,他已对寒冷无了知觉,此时心中只有一团火——怒火——因为与自己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便在眼前,他害得自己在这潮湿虫蚁乱走的牢中二十年,这二十年的困难已快将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你说他心中能不恼恨这位而今高居大位,权柄在手的摄政王多铎?
这二十年换作旁人早已精神失常,好在是他——朱怀中,否则可难说了……
一阵风卷起牢房中落叶。摄政王多铎忽然不经意间手起点“蓬蓬”点了晚晴福晋的穴道,以免她再多说话,否则两个人心有所忌,不能动手。朱怀中怒道:“咱们自行了断恩仇,你干嘛点她穴道?”多铎道:“有她在,咱们心神不宁,动起手来不能随心所欲,有她在不免言语过多,你我拳脚便受约束,心中只念着她,所以我点她穴道,让她不能说话,咱们两个人可以心无所忌一心一意地好好地打上一架,以断恩仇!”
朱怀中道:“好,出招!”多铎也不是虚情假义之人,双掌呼地拍来,罡风而来,刮得人脸生痛。朱怀中见他怀着杀人的心,知道自己已无须再加忍让,今日他们可以解决昔日恩仇,所谓的一笑抿恩仇只怕做不到,因为他在看押兵士和送饭的人口中时不时听到这位摄政王诛杀天下反清复明的志士仁人,所以死在这位摄政王手下的人何止千万,在他眼中天下反清复明人士都是可杀不可留之辈,今日对敌自己怎么可以仁慈,要为死去人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