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久远的尸骸横贯在地,这样安详的死状在荒芜中并不寻常。
没有活化、没有腐蚀,只是安静地躺满了每一个角落。
连路知熟练地戴上手套,俯身揭开一具尸体的面部,“他们都没有脸。”
一句冷漠的陈述足以令恐怖小说爱好者汗毛直立,炎牙打着冷颤开口:
“喂喂,连路知,不要一开场就讨论这么劲爆的话题啊,我们这才刚进城啊。”
道路的尽头是一座城市,貌似错误的规划让这个地块陷入了“搁浅”,很显然这座“卫星城”的居民们都比较爱安静。
步入阴森的死城,炎牙耸了耸肩抖去寒意,壮起胆子凑到连路知身边。
只需不多的留意,就能发现此地的特产——这些尸体都没有脸。
准确的说,是他们丢失了各自的五官,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拧成涡旋的肉块,苍白的、丰满的,像是刚蒸烤出来的火鸡屁股。
那张缺失相貌的脸让炎牙产生了一种近乎错觉的灵感,以至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更要命的是这种恶心的联想一旦形成就挥之不去。
“能把他重新盖上吗,我用毕生的祈愿恳求你。”炎牙强压下作呕的不适感。
“当然。”所幸连路知也不是喜欢折磨外行的人,将遮挡面部的帽檐放回尸体上,但城内更多毕露无疑的无脸怪人他就无能为力了。
官渡不紧不慢地走到提心吊胆的二人身后,清晰的脚步好让他们不至于反应过激,官渡的注意力也从天上一闪而过的黑影上收回。
“你有什么头绪吗?”官渡对着连路知问。
“你问他们怎么丢的脸?还是为什么会在这丧命?”连路知这么说道,好似酝酿了一个出色的笑话。
“这两者并不相同?”官渡总能精准地扎中要害,让精心准备的话术付之一炬,这同样在说明她想知道的是二者全部。
一股温热的鼻息从连路知的恼意中吐出,对于眼前这些一眼就能看穿根底的事件他甚至提不起记录的兴致。
尽管如此,连路知依旧向无知的外行娓娓道来。
“一些存在因其各有的特质,仅是出现就会给现实带来一定的扭曲,这或许对祂们而言只是呼吸一类的无心之举,但对普通人而言就是灾难或者神迹。”
“显而易见,我们眼前的这些无面人无疑是这些存在的杰作——神灵的恶作剧。”连路知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视线落在炎牙身上,有意无意地避开官渡。
“这算一种仪式?”炎牙好奇地询问。
连路知想了会,告诉炎牙也无妨,反正炎牙的参与与否对探寻往日真相而言并无影响。
“是又不是,仪式是主持者对上位存在的沟通,而我们眼前的状况……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是上位者对目击者的强制‘献祭’。毫无疑问,这些无脸怪人绝不会自愿被剥夺「身份」,与其称之为仪式,嗯……对这类逆向的仪式我们有更专业的术语——现实干涉型特质。”
对于这个词汇,炎牙并没有被刺激起过多反应,只是单纯对长篇大论生不出好感,“一言以概之,就是有个麻烦的家伙在这里降临过,对吧?”
连路知微微点头,最好的情况,“大麻烦”已经早早离开或是被龙门城解决了,否则他们几人甚至整个参赛者团体都要有大麻烦了。
“然后就是另一个问题,”三人一边走着,走到街边的一具无脸怪人旁,连路知再次驻足,“这些尸体都缺少了某些除脸部以外的器官。”
经连路知这么一提醒,炎牙很快发现了几个缺胳膊少腿的无脸怪人,没有明显的伤痕或是断口,像是天生残缺的畸形儿。
可是无论是面部的丢失,还是肢体的残缺,这些尸体似乎大部分都没有遭到致命的伤害,是年代太久远而导致太多细节遗失了么?
炎牙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很快遭到了连路知的反驳:“不可能,荒芜会衷实地保存着万物的原貌,区区岁月还无从将其磨蚀。”
连路知再次上手检查,好似要向他们验证某种猜想。
炎牙本能地感到食道不适,试图将注意力从连路知的双手移开。
咦?
一道裂缝在天上划过,如同空间在那发生了偏折。
炎牙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官渡说着话又拉回了他的注意,“这具尸体没有肢体上的残缺。”
这不是一个问句,连路知却应和地点了点头,很显然,这也是他再次停下的原因。
只见连路知确认衣物遮蔽下的尸体完整,随即从袖口取出一把小刀开始剖腹,最后近乎欣喜地证实了他的猜测。
“你们看……喂,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炎牙的嘴角一扯,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不不,我们只是……嗯,你一定会成为一位出色的法医,我们理解,嗯嗯。”
连路知无可奈何的一声长叹,将这过于刺激的一幕重新埋到死者的衣物之下,不再试图向外行展示证据,“直接说结论,这一具缺失的是肾脏。”
小主,
随后他指着路边的尸体,依次数了过去。
“手臂、肝、盲肠、大腿、肋骨、脚趾……”仿佛抓住了隐而未显的规律,连路知毫不费力地一一道来,“每具尸体都缺失了一个器官,你们能联想到什么?”
尸体的数量是如此之众,即使每具只取一小块肉也远超拼凑一个人形的所需,缺失的器官又太过随机,很多内脏还是一遍遍重复的,以及无论如何“凶手”都拿不走面部的部分,甚至没有一具尸体缺少了头颅。
过分零碎的线索,让官渡没有介入这个她没能找出谜底的游戏。
炎牙却出乎意料地接过了话,“五阴炽?”
官渡的余光一瞥,只见炎牙嘴角扬起了自信的笑容。
连路知费了些功夫,才领会了炎牙的灵光一闪,而官渡依旧徘徊在话题之外。
在修行者的理论中,人体的五脏六腑都有各自的对应属相。
金木水火土。
“涉及五行生克,多多少少都和仪式祭祀沾点边。”
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炎牙两眼冒着光地说,“我在元初听过类似的事迹,一些古老的村落会收集尸体的器官举行祭祀。”
连路知将手搭在后颈,翻出随身的笔记,“我看过这部分的记录,尽管和你口中的传闻存在些许偏差。事实上,五阴炽的仪式直到现在还有存在,并且祭品的来源不仅限于尸体。”
相比尸体,活人的内脏更具灵性的力量,能在祭祀中取得不可替代的作用。
只需每人提供一部分献祭所需,便能凑出五阴炽的仪式。
甚至在有的时候,他们甚至会亲自猎杀“同族”来获取仪式所需的内脏。
炎牙咽下唾沫,这一信息比他曾经亲眼所见的尸横遍野更具冲击力。
“龙门城也讲人道主义?”官渡的视线落在脚边的尸体上,在她看来,若要将这些被邪神污染过的居民“物尽其用”,全部献祭不是最划算的选择么,为什么要选择这么麻烦的器官献祭。
“谁知道呢,但献祭终归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无论以何种形式。”连路知将笔记收起,暂且着眼于眼前。
“什么意思?”炎牙发问,一时难以接受连路知的观点。
连路知望了望来时的路,“虽然只是我的臆测,这……大概是一座弃城。”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啦。”
连路知对炎牙摇了摇头。
“不,我想你会错意了,不知道进城前你有没有留意,外沿的建筑上设置了许多的接口,我想那些部位原本应该是和龙门城接壤的。”
炎牙刚想追问,又咽下了话头。
连路知稍稍叹了口气,接着说:“这个地块,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弃城,就如元初抛弃了龙门城一样龙门城抛弃了这里。”
这个地块并不大,但足以承载极为重要的功能。
可即使“大麻烦”在后续都到了遏制甚至根除,这个地块的污染却已难以根除。
与其容忍一群潜在的威胁待在龙门城,不如更干脆一点壮士断腕。
“他们是被被龙门城主动抛弃的。”官渡忍不了两人的拖沓,随口点明连路知的言下之意,不再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浪费时间,先行一步离开了。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
连路知看着离开的官渡,也没了倾诉主观臆断的兴致。
「身份」的剥夺和疑似“五阴炽”的献祭,为什么这两个异常碰到了一块。
或许从最开始,这就是一场叛逃。
原来荒芜里的人也是会害怕的啊。
停止讨论的连路知跟上官渡的脚步,一个疑惑在这时闯入脑海,他转过头对着炎牙问:
“对了,有一点我需要向你确认,你还记得五阴炽仪式的作用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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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杀死它们,它们不该活。
“杀了我!”
机械与木石铺就的祭坛上,成堆尸体组成的小山投下阴翳,有一抹阴影仿佛活了过来般蠕动着。
有空洞的声音在影子里回荡。
“我……是谁?”
那饱含困惑的声音发问,一双幽邃的眼眸睁开。
“一、二、三……四人?”
蛰伏于阴影中的怪物将脑袋接上,抠掉了脸上密密麻麻的多余眼球。
像是疏通了排水口的淤塞,畅快的风从远处吹来了喷涌的思绪。
“唔……我……杀了……我……”
他痛苦的回忆着,可脑子里久远的记忆就和他口齿不清的谈吐一样滞涩。
——已经有人开始骸化了,幕。我们不能再放任污染了,士兵们……
“对……是的,我记得,我……在和某人说话。”
幕。
这个名字让他回想起了更多,他从尸山中爬出,记忆里模糊不清的画面一张张翻出。
抱着实验数据的幕不耐烦地停下,顶着对方的视线上下打量。
——听着……我们需要……他们会挺过去的……必要的时候,指挥官会出手。
这是幕当时的解释,但已经记不清了,情况似乎……还是在最后不可遏制的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