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
“所有地方!所有地方都在破败,都在同时陷入混沌、分裂!于是我就那样不停的整理、清洗、打扫……整理、清洗、打扫……,可怪事就这样发生了,无论我用多大力气,做多少遍,你瞧着吧,不一会儿,到处又是的混乱、肮脏和恶臭!”
她流下泪来,本想告诉他,这就是最正常的事情。但她又想到,现在的阿达帕是无法理解和承受的,因为他的精神是弱且浅陋的。她见不得他受苦的样子,打算收回他的灵,但又不愿意就这样失去他,于是,她再次狠下心来,决定给予他更多的灵,使他成长。她对着他的鼻孔,又吹了那能增加他力量的热和光,他就像被什么灼烧似的开始全身剧烈疼痛、抽搐、晕厥;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就有了更大的精神力,更多的智慧和勇气。阿达帕终于平和且安静下来,向她道谢。他的举止非常接近正常的样子了,她十分欣慰。接着,她就陪着他一起去到园子去上工了。到下午,她来叫他回海滩去,要烹调食物给他。她看到,阿达帕看她的眼神不对了,变得闪躲、害羞和腼腆。那晚,陪他吃饭的过程变得无趣和沉默。
她就问他工作的事:“今天,园子那边怎么样?”
“都……都挺好的……”
“没什么事吧?”
“没有……没什么事……”
一段时间以后,阿达帕生了病,躺在地上,已经双目失明,全身长满水泡、呼哧呼哧地喘气,呻吟着濒临垂危;她读了他的记忆,知道他是吃了那染了病的树所结的果子,那果子里渗出带病的粘液,地上任何的活物吃了,都会中毒染疾罹病。
她到了东面的园子查看,发现那里不止一棵树上长了虫,还有的树根开始溃烂,有树长了叶斑,枯萎飘落。她找到了病根,就用自己的光医好了树和阿达帕的病,让他恢复了健康。
她问道:“这些树已经很久没有长虫,也没有生病了。你那时是怎样做的呢?”
“那时?什么时候?不记得,一点都不记得了……”他回答说。
她并没有责怪他,因为在很早以前,这些是经常出现的情况,只不过在那位没有灵魂的‘阿达帕’的管理下,已经消匿很久了。于是,她又吹气给他,使之得到足够的智能和知识,比这地上所有有灵的活物,还要多上百倍。阿达帕开始像她一样能够看到最细微处的裂隙和败坏,并在事情恶化前进行预防和补救。因此,他的工作和责任变得越来越繁重,然而事情并没有因为他的能力增强而变得容易解决,反而是随着越来越多过去未曾注意的问题层出不穷,而变得越来越难以应接。因为使用智能,所以会快速的产生劳累,阿达帕开始学会了偷懒与应付,园子里越来越多的问题开始出现,这让她十分诧异,她觉得已经给了他足够多的知识和智能,但是阿达帕却始终无法像最早的那些日子一样轻松、从容,并且出色的完成这些工作了。不久,阿达帕开始陷入忧愁和悲伤,每天都郁郁寡欢,带着愁容起床、工作、入睡;生活单调而乏味,他不愿再做游戏,不愿再欣赏静好的光景和岁月,再鲜美的食物都感觉味同嚼蜡一般难以下咽。
终于有一天,阿达帕开始乞求她结束自己的生命,但遭到了她的拒绝。于是,他开始寻死,他爬到树上,从上面摔下来折断了腿脚,跳到底格里斯河里企图被水呛死,或是点燃身上的衣襟,让大火了结自己。但无论他怎样做,都被她救了回来,因为她不忍就这样失去他。最后,她同意让他不在工作,完全由她赡养和提供粮食和水,只要他能够活下去,她就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
每日她下工回来,就到他的小屋旁,为他烹调。他们又渡过了一段美好而开心的日子,仿佛找回了曾经的感觉。可惜好景不长,阿达帕又生病了。这种怪病从很久以前到现在,地上的活物都会染上,它们的皮肤变得松弛、起褶皱,毛发开始脱落,骨头变得脆而易断,眼睛开始看不清东西,耳朵里的声音开始浑浊难辨;它们的精神开始出现混乱,心智变得越来越敏感和愚钝;最终全身的脏器开始衰弱破损,直至某处的血液无法止住地涌出,或是完全的失去功能并难以为继,最终导致心脏停止跳动,它的灵也跟着消逝了。这病广泛的流传,越来越多的走兽、飞鸟,并河里游的鱼和虾蟹,都纷纷死去,这病也传到阿达帕的身上。
这病让阿达帕死了,她就跪在他的尸体旁悲恸号哭。她的右手有光出来,放在阿达帕的额头上,把光的力量注入到他的身体里,企图逆转他的死亡和疾病。那破损的脏器被恢复,伤口的血被止住,那颗心脏又开始跳动起来;她把他从死里复活,就停下了治愈的光,把他抱起来,在他的怀中哭泣。当那治愈的光停了,阿达帕的身体就又开始了衰败,不久又死去了。而她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带回来,治愈,然后又是衰败、死亡、复活,不断的经历这同样的轮回。她终于知道,这是一个难以被治愈的疾病,因为无论她用什么样的方法,什么样的医治手段,在某一时刻挽救了那些导致后续病变的器官,总有新的无法预料的衰败从阿达帕身体某个地方突然发生,然后恶化乃至于最终让她精心呵护着的一切轰然崩塌;而且这总是发生在最细微处。她终于放弃了继续治疗阿达帕,并给这个疾病起了一个名字——衰老。她知道了,即使有像她一样的力量,想要完全的逆转一个个体的衰老也是如此困难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时间倒转,回到阿达帕还年轻的时候,然后再一次经历同样的轮回。但这过程一次次地折磨着阿达帕的灵魂,从那一天起,乐园变成了炼狱,生命变成了囚徒。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了,他告诉她,他已经活够了;他告诉她,他很爱她,但,再也不想再见到她了,请她结束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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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她彻夜难眠。她因阿达帕的话而哀伤悲戚,她回想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充满了灾祸、苦楚与折磨。她突然意识到,一切悲惨的事都是在她真正给予他灵魂的那一刻开始的,在那之前,这片园子祥和、安宁、美丽和充满着欢乐;但在那之后,一切开始了腐败、凋落和恐怖;在那之前,阿达帕不曾有过衰老,但在那之后,老、病、死的苦难开始降临在阿达帕的身上。她冲上海滩,奔向阿达帕的寓所,收回了他的灵魂。她期盼着一切能够变回曾经的模样,但这一次,那个‘阿达帕’并没有回来,这具身体在失去灵魂以后,完全变成了一个麻木不仁、无知无觉,漠然和呆滞的木偶。他虽仍然还能行走,但并无目的和方向,也不知饥饿与劳累,因此常常失踪,被找到时,已经溺死在海底的某处或是曝尸在荒郊野岭之中。
她把他再一次从死里复活,她知道,他需要一位时刻照看他的人。她使他沉睡,他就睡了。于是取下他的一条肋骨,又把肉合起来。她就用这条从阿达帕身上所取的肋骨,造了一个有灵的人,名叫宁提(Ninti)。她领着宁提到了阿达帕的身边,叫她照看着没有灵魂的人。就这样,她让宁提每日到园子里去摘果子回来,喂给阿达帕吃,并吩咐园子同样有智慧的动物——蛇,去帮助宁提,摘那因挂的太高而摘不到的果子。
久而久之,宁提与蛇就成了朋友,一天,在一棵苹果树旁,宁提向蛇诉苦说:“主人叫我照顾的那个傻子让我受了太多的苦。每日,我都要目不转视地看着他,以防他到处乱跑,我没有休息,直到那个人自己累得倒下,我才能睡;每日,我要把果子的肉捣碎了,一点一点塞到他的口中,他都还要吐出一半来;他还排泄在身上,我要带他到河边,一点一点地亲手去帮他清洗,他同我一样长着两只手却不知道用,我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要这样的安排,这样的折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