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娘子吃饱了,肚中暖热踏实,连打了几个嗝儿,终于开口问到:“敢问姐姐如何称呼?”
那妇人笑着道:“我是浀林徘家沟人,夫家虽没了,那姓氏还留着,你唤我冯江家的便好。”
“冯姐姐,你,你家大人有没有说怎么处置……处置我……”洛娘子不想跑了,这些年她瘸着腿,生活在那密林之中,狼虫虎豹,蚊蝇水蛭,孤独和恐惧,早已将她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一顿饭之后,她觉得自己逃够了,十几年了,便是明日就要死,当个饱死鬼她也死得了。
冯江氏笑道:“嗨,大妹子,你想哪里去了,青天大老爷救我们还来不及呢,怎得会处置无辜百姓呢?便是那杀千刀的熊丙川才该处置,现下已经被抓起来,过几日就押往汴梁咱们皇上那儿去砍头呢!”
说着不由得眼泪流下来:“可怜我那短命的相公和独子,没看到这一天呀!杀千刀的狗官!”
洛娘子心有戚戚焉,终是精神头松垮下来,一下子塌了肩膀:“那贪官真的杀头?当真要杀头……”
冯江氏擦了泪,笑到:“那还有假!青天大老爷说的话,没有不应的!说给我们吃食,那热粥菜饼就到了肚里;说给我们衣服裹身,半日那干净衣服就换上了身,不用穿着那黄泥浆泡过的衣裳了;说给我们修堤坝,真金白银的给我们那抗土方的爷们;说抓贪官,便抓了!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在世包公爷!”
她犹喜不自胜,一边收着碗筷一边道:“大妹子怎么称呼?这儿吃喝都好,就是青天大老爷有言在先:无论男女老少,须寻些事做,烧火也好,切菜也好,有把子力气的去扛那石料土方也好,总之是叫个什么‘多劳多得’!你看是不是很有意思?我活了三十几年,没见过这样的好事儿——做了事儿,大老爷实实在在的给吃给喝还给铜板,没人截走你的收成——你可愿来做些事?”
洛娘子忙道:“我、我,姐姐唤我洛娘子便好,我……我有腿疾,可也能帮忙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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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了,不用行走的事多的是,青天大老爷虽然不严令我们老百姓帮工
但是咱们不能吃了不认账是吧?便是那厨房里烧火、那浆洗房里浆洗缝补都是事!洛娘子别不好意思,这儿啊,多的是没了家宅在此处谋生的妇人。”
她端着小几回头对洛娘子说道:“你这一身想是也在那洪水中泡了许久,我烧些热水来,你洗过换身衣裳便随我到前头来帮忙吧!”
洛娘子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一身:破抹布一样的粗布长袖和膝盖从大洞里漏出来的长裤,两脚黄泥,身上衣服俱是那绿的黑的斑驳得厉害,头发早就打成结混着泥,虽她自己闻不到,但想来那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也不知冯江氏是怎么忍得自己这一身脏臭的。
她竟能忍得,对着自己这一身破败,没有露出一丝鄙夷或者戒备,说明她是个好人。她口中的青天大老爷,也一定是个真正的青天大老爷。
柴房的门开着,她没了冲出去的欲望,她再也不想回那个湿热的洞穴里窝着,时不时地驱赶山野里饿鬼一样的蚊虫和水蛭;再也不想饥一顿饱一顿躺在那濡湿的地里。
管他呢,便是死,也要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死。
待冯江氏给她打来热水,放了干净粗布衣裳在房中,甚至递过来一块皂荚之后,她把自己泡在脚盆的热水里,边用力搓着结成一簇一簇的头发,边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冯江氏在门外,听着那惨绝人寰的呜咽声,忍不住悲从中来,咬着唇忍着泪。
都是苦命人,看那一双枯柴似的腿上,密密麻麻全是多少年累积下来的伤疤,那张瘦脱了型的脸上,嵌着那样一双死灰一样的眼睛。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换了两次热水,洗得浑身舒展的洛娘子,穿上了干净齐整的粗布衣服,踏踏实实地跟着冯江氏来到前头帮忙缝补衣服了。
袁无错从远处看着那跛足走过去,伸手拿着针线便开始认真缝补衣服的洛娘子,忍不住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