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他。
他是所有期冀与哀望的载体。
他那双眼睛,纯黑,沉静,看人的时候,带着居高临下的倨傲。
他伸手试图接住散落的阳光,却只接住一只憨头憨脑,姗姗来迟的白鸽。他垂眼。白鸽探着脑袋,四下张望,找寻食物的踪迹。
于是他手心里便多了鸟食,白鸽欢喜地一扎脑袋,快乐地啼叫一声,便喜气洋洋地开始进食。
平淡的,沉静的声音传了开来。
并不喧嚣,情绪也不激昂。未有振聋发聩之效,有的只是从容的宣告。
“天柱四年十二月九日,告谕四极,天柱成。”
“……”
“……”
最开始是一阵长久的,寂静的沉默。像是缺觉的人怕惊扰酣睡的梦。
而后仿佛石破天惊,云破月出那一刹那,满世涛声滚滚,欢呼声嘶竭,热烈。是沸腾的岩浆,盈眶的热泪,是喜极而泣,是感怀哀恸,炙热得要去融化满怀的风霜雨雪,是衰竭的肺腑又开始运作,热血汩汩涌流。那些以为淌不尽的永夜,跨不过的深壑,渡不过的沧海,在这一刻,在这一刻!
熹光破晓,深壑夷平,沧海舟渡,万水千山——
轻舟已过……万重山。
我们面临灾厄,渺小若尘埃。
我们痛苦,我们绝望,我们无数次咒骂这该死的命运,狗屁的苍天,我们无可奈何,我们想过一了百了,我们放弃,我们堕落。我们无力地看着亲人离去,众生沦落。众生是我。
我们只被告知要勇敢向前,却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们,面对偌大的绝望时,怎么勇敢?怎么向前?
我们只能熬过漫长的深夜,擦干眼泪,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前行。
那不是勇敢?
那不是吗?
人生天地间,可以后悔,可以软弱,可以自私。这是人的天性,人的本能。
但人生天地间,尽力而为,便足够称道了。
这世上啊,救人者,自救也。
留影石运转,灵波基站线路全部放行,四极寰宇,千万人观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千万人欢呼。痛哭。无声静默。
少年的声音淡淡地传来:
“救荒始末,尝有豪杰,单刀赴会,万里关山;少年侠气,剖心热血,风貌俱清,一片丹心;各方来援,得失不论,同心一济。”
……明知是日月沦落,明知是人力难以撼动,明知前路此行幽微,却依然决然奔赴东荒豪杰,死在一次又一次的奔赴之中。
……一腔热血,满怀壮志豪情的少年淹没于翻覆的岩浆下。
……众志成城,不计代价,一心相援。
“灾厄冷残灰,耄耋未终,苍嘉半折,垂髫无依。历遍青青树,重游不可寻。”
……坐在废墟里,用布匹包着残碎肉块痛哭的父亲。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毅然决然走入滚滚烈火之中的丈夫。
……瘦骨嶙峋的幼童,将食物分给沉睡的妹妹。
……神智不清的老妪将活人的手塞进死去的孙子嘴里。
……满目疮痍,血淌不尽,泪却流得干。
……历遍青青树,重游不可寻。
“我辈不惧日月沦落,不惧山邃水长劫。深陷泥沼者,不沉心志,愤慨而歌,援引向上。拾旧囊,挽昨悲,收拾旧山河,再出发。”
每日都在救援路上的卫兵,挣扎求生的灾民,叼着雏鸟躲避天火的鹰隼,林立的据点,塌了又重建的城墙,缝缝补补的守护大阵,报废后拆解新装的战舰,来自三十年后的少年们……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征。
……
……
白鸽高飞,天下承平。
他的目光是难得温和。
“今苦难尽,罪业翻覆,天穹高悬而日煊赫,初雪晴而丰年盛。
“亲者归来,梁栋如昨。”
“吾辈深知离恨苦,吾辈且惜有生无。”
“……”
“……”
白鸽啊,飞吧,飞吧。
飞得再高一些。
让风洗尽来路的尘埃,在时间里重获新生。
把和平安定的讯息,告诉风吧。
风会告诉全世界。
……
……
“原来隔着史书工笔,寥寥几笔,写不尽一路的颠沛流离……”吴缘远远地看着高台之上的少年,轻轻地感叹。
东荒沦陷的四年,史书不过一笔。
“……东极天柱群魔断,四极驰援,旧历十二月九日,天柱成。”
而那个为了重建天柱而耗尽时间的少年,史书工策上一笔不着,缄默不言。
除了各家各族会有些零星记载。
吴缘想起了他翻到的那不多的记载,有一句写的是:“应劫者,尚年幼,隆冬死,未知芳草青。”
……隆冬死,未知芳草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