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我轻声问道,心里其实已经害怕听到答案。
“因为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需要一个家,” 奥古斯特回答,“我怎么能不给你呢?你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你就像个孩子,拉克。所有孩子都需要父母,因为如果没人教导、没人示范,孩子什么都不懂。想要学会爱,就得先被爱。想要变得智慧,就得见识智慧。想要学会尊重他人,就得先被尊重。为人父母,以身作则。要是我没能及时教你,让你犯了错,那也是我……”
不。
“—— 的 ——”
不!
“—— 错。”
“闭嘴!” 我尖叫着,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往后退,可一秒后就又摔倒在地。
奥古斯特接住了我,我差点一口咬断他的喉咙。他不能这样,他不能再这样对我了。
“别让我连这也后悔。” 我哀求他。
他只是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我,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武器能比这眼神更伤人。
“你学得太快,这对你不见得是好事。” 他轻声说,“十天前你还没这么成熟。时间通常能帮我们消化和忘却。”
“我什么都忘不了,” 我告诉他,“我做不到。我再也承受不了任何事了。求你了,走吧。”
我头晕目眩,近乎歇斯底里,连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此刻心里满是饥饿、悲伤和汹涌的愤怒。我恨这一切,恨自己了解到的所有这些。
“我只想一切都结束。” 我低声说,“让我死吧。”
他又看向我,目光太过锐利。
“如果你真的想死,” 他轻声问,“为什么还要大老远跑到这个安全的地方来?”
因为我虽厌恶生活,却惧怕死亡,无论我怎么佯装,其实我和出生时一样,依旧被本能牢牢束缚。但这些话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仿佛是为了印证这点,我的身体又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泣起来。一双苍老的手臂环抱住我,把我拥入怀中。
“你还有大好人生在前头,拉克。” 奥古斯特说,这话听着却像诅咒,“你能为这个世界做的好事,远比你从这世界夺走的要多。你必须始终相信这一点。你总能变得更好。我知道,只要你愿意,做任何事都有巨大的潜力。”
但一个阴暗的念头在我心底响起:我为什么非得这样?在这之前我根本不在乎。和他在一起,我在这儿很快乐,可我以前也快乐啊!早在那些人跑来毁了我的东西,把我赶走之前,我和我的花、我的克莱雷塔,还有我的家在一起,就很快乐。为什么我现在要为曾经热爱的事而痛恨自己?为什么这就重要了?这公平吗?随着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愈发急促,伤口流出的黑血也更多了。这不公平,这不对。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奥古斯特,我内心的饥饿感冷笑着。
这都是他的错,不是吗?就因为他收留了我,对我好,让我开始在乎,直到他向我展示了我是如何罪有应得,该遭受这世上最邪恶灵魂才会受到的折磨。这算哪门子的善良,哪门子的家人?
内心有个声音尖叫着让我停下,可随着伤口愈发剧痛,我的脑袋愈发晕眩,那些想法变得越来越模糊,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愤怒驱使下的 “战斗或逃跑” 本能。他违背了诺言,进了这个房间。他违背了诺言,伤害了我。他对我的伤害,比我这辈子遇到的所有人加起来都多,现在他还想让我更痛苦。我怎么到现在才看清这一切!他想让我用漫长到难以想象的一生,去承受无尽的折磨!他想让我永远后悔,永远痛恨自己,永远与那些我无法忘却的记忆抗争!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我狠狠咬下去,熟悉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奥古斯特的身体因震惊而僵住,但他没有松开怀抱。我的牙齿咬穿了他的肩膀,然后吞咽下去。这太痛苦了。他怎么敢。他没这个权利。
一股熟悉的气味钻进我的鼻子。是那个猎人,那个猎杀怪物的怪物。她来了。我又狠狠咬下去,愤怒到几近疯狂,充斥着我的身体。她找到我了。这里根本不安全。骗子。骗子!我又吞咽了一口,奥古斯特的左臂无力地垂了下去,现在他只能用半边身体抱住我。我想尖叫。
我又咬了一口。这时,前门传来一声巨响,有人试图破门而入但没成功。门被撞碎的瞬间,我又咬了一口,一个大喊大叫的声音冲进了我们曾经的家。我又咬了一口,我断掉的手臂开始迅速再生,一下子就扯断了他用来救我命的临时绷带。我又咬了一口,感觉到他仅剩的那只手臂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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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咬了一口,可这肉尝起来如同嚼蜡。
我趴在一个死人满是鲜血的肩膀上哭泣,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猎人进了房间。维塔面无表情,带着一丝困惑和茫然。她手持长矛,但没有指向我。她没有发动攻击。
我从她身旁一跃而过,爪子在木地板上划出几道痕,转身就往屋外冲。回头一瞥,看到她没有追我,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刺痛。相反,她跪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盯着我留下的尸体。
我转身逃进森林,紧接着一支箭呼啸而来,差点把我劈成两半,巨大的冲击力把我震倒在地。这是怎么回事!我连忙跳开,瞬间一股火焰吞噬了我刚才站的地方,可我躲避时,一把剑砍了过来,划过我的肋骨。但可惜,还是没能致命。我身子一扭,抓住握剑的手臂,借着这一击的力道让自己躲开了另一支箭,同时狠狠咬了下去。这肉的味道很怪,又干又涩,没有一丝血腥味,这手臂的主人连头都没有。但吃起来依旧美味。没时间去想为什么了,我又咬了一口,填补肺部被箭射穿的伤口,然后冲出森林,又躲开了两支箭,那两支箭射中地面,离我的身体不到一寸。
这片森林显然对我充满敌意,我被逼回城市,眼泪几乎让我视线模糊。我往回跑时,城墙上的了望塔射出无数箭雨,但这些箭的力量和准头,和我猜是内塔射出的箭相比,差得太远。那么,那个剑客是艾伦吗?他没头没血,怎么还能活着?我没时间,也实在没心思去琢磨这些。我避开或是直接用爪子拍落空中的箭,冲进了城里。看到我出现,城里的人们又惊又怒,陷入一片慌乱。但他们动作迟缓,而我机灵得很。很多大大小小的房子,一天里大部分时间甚至一整天都没人。
我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因为只要我开始想接下来要想的事,我就会永远陷入痛苦。在一间堆满工具的两居室小棚屋里,我把自己锁在里面,用蛛丝封住入口,蜷缩成一团等死。
我所做的事,带来的是无法原谅、无法承受的沉重。我怎么能…… 不。这问题真蠢。事情当然会变成这样。我本就是个怪物。从一开始就注定会发生这种事,不会因为我爱他,就变得不那么不可避免。
事实是,我其实早就知道。我不傻。从克莱雷塔教我说话那一刻起,我就明白其他生物是有感知的。他们有情感,如果我处在他们的境地,也会痛苦。这想法曾经很抽象,就像知道天空是黄色的一样,没什么特别值得在意的。这只是我知道的一个事实,我没怎么认真去想过。但我确实知道。富尔维娅尖叫时我知道,克莱雷塔咒我去死时我明白,我看着一个男人,吃掉他妻子时,我也意识到了他的痛苦。我知道。我唯一真正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做的那些暴行开始让我感到痛苦。但现在它们确实让我痛苦,而且这种痛苦不会停止!
我不该活着,我根本就不该存在。奥古斯特看错我了。我无法改变,无法变好,就算我做了那些事,也不配得到任何安宁。可我似乎就是没法让自己去死。也许我还活着,就是为了让我承受更多痛苦。我想,这是我应得的。
我吃掉第一个朋友的父亲还不够,现在居然还吃掉了自己的 “父亲”。
我身后的门突然被撞开。我放松下来。我闻到了,猎人来了。但我既没跑也没反抗。终于,终于,一切都可以结束了。我静静地等着,她用刀砍断我的蛛丝,凭借蛮力将它们一一切断。她缓缓走进房间,关上身后的门。然后,我又一次被诅咒了,因为她没杀我,反而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我们之间一片沉默,我背对着她,依旧蜷缩在地上。她来这儿干什么?我为什么还活着?我感觉自己被注视着,被评判着,但我没力气问出口。为什么我非得这么好奇?说真的,毁了我的不是那个唯一尊重我的人,而是我的好奇心。
终于,维塔伸手抓住我的一只耳朵,狠狠一扯,疼得我忍不住低吼一声,但也仅此而已。我不想动,什么都不想做。我受够了。甚至当她拿出刀,直接把我的耳朵割下来时,我也只是勉强忍住,没让痛苦的嘶叫声脱口而出。
“嗯……” 维塔自言自语,把割下的那片耳朵塞进兜里,“好吧,那就这样。”
她揪住我的头发,把我从蜷缩的姿势中拉起来,让我看着她的脸。然后,她一只手抓住我的下巴,强行把我的嘴掰开。她用刀柄猛砸我的牙齿。剧痛瞬间传遍我的脑袋,但我还是一动不动。砸了几下后,她放下刀,把手伸进我嘴里,抓住那颗松动的牙齿,开始往外拔。牙齿慢慢从我的牙龈中被扯出,最后终于拔了出来,鲜血涌进我的嘴里,她也把牙齿塞进了兜里。我本可以轻易咬掉她的手,但我没有。甚至当她又砸又抓,拔下下一颗、再下一颗牙齿时,我也没有反抗。
磕掉了我半口牙后,那怪物咧嘴一笑,她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涣散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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