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的软沙发,白炽灯点亮了安静的一人,处理着工作的梅洛卡却不介意独处。
剑亿修停在门前犹豫片刻,抬指叩响了房门。
“请进。”合上大腿上的平板电脑,只是先一步占领房间的梅洛卡并没有把自己当主人,端起桌上自带的保温杯就开始细斟慢饮。
剑亿修没有进去,只是靠在门边,让出条路,“我觉得有件事必须让你知道。”
不幸的是,刚从边境返回的梅洛卡还处于禁足观察的状态。
幸运的是,从边境返回的大多数都享有这份待遇,而且,都还身处同一个设施。
很快,梅洛卡就得知了罐头现在的状态,用亲眼所见。
像是一只吓坏了的猫,随时处于崩溃边缘。
“这样啊,另外两名邪染,为了保护她直接承受了对荒芜的净化,最后……在她面前被阳光烧死了。”梅洛卡沉默了下来,似乎碰上了棘手的状况。
的确,邪染作为不完全侵蚀体,很有可能同样受到净化仪式的影响。
三个人受污染的程度,对侵蚀的耐受性,不同的身体素质又造成了不一样结果。
结果是,三名邪染只有一人完成了对污染剥离的适应,又或者,真是她那两个哥哥带来了所谓的爱和与希望与奇迹。
“你似乎并不意外。”剑亿修看向梅洛卡,但对方实在平静的可怕。
“如果你是想问,我是否早知如此,而故意为之?我只能说,没有。随你信不信。”
妖染曾找到过他们,许诺带他们去荒芜里生存,直到为他们找到新的栖息之所。
可他门拒绝了,大概是黎明近了。
可他们不知道,拥抱阳光的代作是什么。
“我告诫过他们。”
梅洛卡索性尽人力听天命,但奇迹不见得合庇护所有人。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给我点空间,我和她聊聊。”
剑亿修点了点头,等他离开,梅洛卡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怎么了?”
来自邪染女孩的询问,让梅洛卡有些诧异。
比看上去精神不少啊。
“我不喜欢心理咨询的环节,所以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你现在还想活吗?”
梅洛卡并未就座,罐头的单间更加幽闭,又或者只是没开灯的缘故,梅洛卡又刚好挡住了来自廊道的光。
可即使身在阴影中寻得安逸,罐头的反应还是分毫不差地落入梅洛卡眼中。
她垂眸了。
梅洛卡的手掌在桌上游走,五指抚过那舒缓的杨木质,落在那对自制的手弩上。
上好弦的箭矢抵住那株细滑的颈,梅洛卡不开玩笑时总是冰冷到令人毛骨悚然,“你还想活吗,现在?”
如何料理后事的问题已经在梅洛卡脑海敲定,她行动的速度不逊于她的冷静。
“对于现状,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罐头的视线沉淀了许久,连同停顿的话语一起积蓄在喉中,哽咽。
抬起的目光全不闪躲地对上梅洛卡,明明在阴影里眼神却明烁有光,“但想用我的作品,了结我的生命,你可以试试?”
两位不发一言的女性对峙,梅洛卡居高临下地指着端坐的罐头。
梅洛卡勾紧扳机的手指发冷,在她下叩的一刹,会有锋芒般的斩击将它割断。
梅洛卡不会在意失去一根手指,但手中的“玩具”并不得心应手,仅凭它杀不死制造它的主人。
梅洛卡勾起的嘴角抬了抬,手弩一退在指间旋了半圈,梅洛卡将弩的握把推向罐头。
发愣的罐头并没有立即接住,一时半刻她都没能从蓄势待发中脱离。
“欢迎你,算是提先祝贺,尽管有些自作主张,但我认为你已经赢了。”
梅洛卡转身,站在光暗的夹缝,单手扶着门的边框,“虽然对于现在的你而言有点为难,但恐怕接下来的咱们,还有些麻烦事要尽快处理。
跟上我。放心,这不会是一场硬仗。“
梅洛卡的声音磁性而柔和,可脸上藏起的笑意却宛若毒蛇吐信。
时间不早了。
接下来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
“你需要出席一场庭审,浮生女士。”
传告的男人肃穆的像是一尊石象,手里捧着一卷来回舒展的经文,上面篆金的密密麻麻写满了律法。
待男人将经文卷起,习惯性的抚胸致意,才将浮生从茫然的状态拉回,“你的导师,曜,届时也会陪同。”
浮生点头,示意自己记在了心中,“可以冒昧问一句,这是一场关于什么的审判?”
浮雕男人显露出悲悯的神态,却只将视线投向经文,“你会知道的,在你到场后,消息我已传达,请准时到场。”
男人并不做任何停留,亦步亦缓地离去。
提前离开监管设施的浮生,身处忘仙的接待处,理所当然地无从得知其余同伴的去向,于是她安排着时间向法庭会场走去。
穿过不知议论着什么的人群,浮生来到了肃静的会场。
在还并不多的出席者中,浮生很找到了向她招手的曜,便欣然往他身旁坐去。
小主,
“老师。”浮生点头,就座。
“体测结果怎么样?”才刚沾椅子,曜就开始展现他的关切,像是见着了久久不归的孩子。
“他们说我很好,至少单从检测的时长来看,一段时间内我的状态都会比较稳定。”
浮生双手叠在小腹前嘘寒问暖罢,知道平安就一切都好,至于境界提升、实力增长,等一切都结束了也不迟。
咚!咚!咚!
三声木锤的敲击拉回法庭众人的注意,浮生看见了陪审席上先前那个浮雕男人的身影。
他起身,向着在场的所有人宣读,无论是早已知道还是一无所知的人都从中了解今次的详细。
浮生认真听着,逐渐皱起了眉,在法庭开审之前,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于此处之事的重要性。不,或许只是对她而言的意义非凡。
·
坐上充斥着科技感的椅子,戴着插满探针和导管的笨头盔。
通常而言,学者叫它诚实椅。
然而现在坐在上面的,是在心中盼着同行死个千八百遍的梅洛卡。
“是的,我没受任何蛊惑、污染、胁迫、洗脑,乃至任何形式上的模因干涉,并严格遵守元初法条与社会公约,完全出于自身意志做出了如上判断,并将竭尽所能地辅助该提案的通过,甘愿承担应有的任何责任。”
一连串的口令输入,重重印证保准确无误。
一声冰冷的机械回复:“了解,请再次复述你的提议。”
“是是是。”
梅洛卡近乎不耐烦地跟这台机器较量了数十分钟,针对她的扫描也没有一刻停止,这种被肆意窃取身体数据的感觉让她这种美少女很不好受。
“我申请通过一名境外邪染的身份证明,使其可在一定限制条件下融入社会。在此基础上,我,以及另一位承诺人将为该对象的一切行为承担全部责任。”
“请为你的言行负责。”
“我为我的言行负责。”
“验证通过,荒芜指数,正常,无模因干扰,未检测到认识修改,语法结构达标……用户梅洛卡,准许前往指定场所完成下一步程序。”
诚实椅亮起绿光,束缚在一瞬间解除,腰酸背痛的梅洛卡从封闭的隔间走出,其次是隔壁慢半拍的剑亿修。
可没有下一个了,代表罐头的门亮起红光,刺耳的警笛随之拉响。
“唉……”梅洛卡早有预料地回头走去,全部重来。
·
法庭上,早已坐齐的出席者逐渐焦躁,窃窃私语在同座间传开。
“肃静——”
浮雕男人一敲木锤,回荡在法庭穹顶的响声让全场重归死寂。
他闭上眼,自己的声音传遍大厅。
“宣,申诉人入场。”
一番周折后,摆平了理智检测的梅洛卡拾掇好衣装,对着身后的两人,说:“进去之后一切交给我,轮到你们说话时只要知无不言。”
梅洛卡最后调整好仪态,恭敬地入场。
昏黄的灯光塑造着威严,申告者站在所有席位下。
他们居高临下地,将肃杀的目光投有柔弱的少女。
“哎呀,真……有不少熟面孔呢。”
梅洛卡毫不避讳地与出席者一一对视。
他们义愤填鹰的,好似缓步走入了某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工业巨头,石油大亭,知名学者,忘仙骨干……”梅洛卡的视线越发张扬,逐一说破每位熟人的身份,“当然,当然,这些身份和你们今日坐在此处没有半分关联,在场的……我想一定都是通过正规流程筛出来的热心市民。”
梅洛卡点着头,微笑着向人群中的浮生招手。
“梅洛卡,请勿在审判开始之前喧哗,否则我将认为你在质疑忘仙的公正性。”
一位身披法官袍的女士从侧方入场,手持着手杖走到正中的席位,双手搀扶着身前的手杖就坐,她慵懒的声线撑起了全场的威严。
浮生扯了扯曜的衣角,低声问他:“怎么感觉氛围不太对?”
“在场的大多数,即使没被梅洛卡得罪过,也或多或少和她不对头,再加上他们大多是各行各界的精英权威,梅洛卡恐怕势单力薄,不过别担心,主持这场审判的是……
曜的解说还未结束,下方的梅洛卡一反常态地抚胸行礼:“陈大法官,您一直是我所尊敬的,既然您在此,那么我就没有疑虑了,公允自会昭显。”
“恭维无用,切莫让我再次强调法庭纪律。”
这位备受尊敬的女士,身前柜上的牌位翻转,其上只有一个单字“陈”。
她身旁的浮雕男人抚胸,法庭上的众人各有不同的反应。
后入场的剑亿修和罐头还不明状态,拘谨地走到梅洛卡两侧。
等到所有人就位,浮雕男人才庄重地开口:“开庭。”
陈女士拣起递来的文件,雪白的纸张在她指缝穿插。
她不屑地扔到手边,冰冷地视线落在正中的梅洛卡身上。
“申告人梅洛卡,来此所为何事?”
剑亿修皱了皱眉,这个操作和他所知的流程不符。
小主,
当然梅洛卡并未意外,相当配合地将今天说过最多的一句复述:“依照特殊对象处理法案,申请一位不可控人员的身份证明。”
“特殊对象处理法案并不常被提及。”
“上一次启用是新秀赛第二秦无衣,再上一次是神藏学院的新生梅洛卡,我说的对么?”梅洛卡替陈女士补充。
陈颔首,转而提问:“你曾两度站上这个特殊法庭,你应该清楚它意味着什么。”
“当然。”梅洛卡回答。
如果一切资料可以在庭外核查完毕,那么她现在就可以收工走人。
然而自有人不全乐见其成,整件事最麻烦的是“说服”在场的所有人。
梅洛卡抿了抿笑意,望着人与人们的面孔组织着措辞。
“哎呀,正热闹呐?”
一个童音突兀地闯入这庄严的会场,一个少年从侧门大摇大摆到最高处的旁听席就坐。
法庭内的都是重要人物,但他们并未能将所有席位坐满,空旷的法庭在少年就坐后显得更为寂静了。
梅洛卡紧了紧柳眉,最麻烦的家伙终究是来了。
“我应该没有来晚,不必在意我,继续、继续。”忘仙十二翘起二郎腿,和谐友善地发言。
陈女士起身致意,“盟主大人,你无权干涉最终的审判结果,请谨记。”
“那么,”
梅洛卡举起小手,“可以开始下一步了么?请问各位是否有、”
“我有异议。”忘仙十二翻阅着手头的资料,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是成心来搅局的,“特殊对象处理法案,的确会准许部分危险分子重回社会,但也不是任由谁都可以获赦。而据我所知,就在刚才,我们的邪染小姐甚至没有通过最基础的常规检测,甚至还险些失控,给忘仙带来重大的财产损失,这样根本无从管束的威胁,是否应当另当别论?就此而言,我并不认为她有被法案宽恕的价值。当然,我相信在座的都是社会精英,一定能得出比我更公正的判决。”
忘仙十二坏笑着将话头抛出。
在忘仙十二明牌了态度后,即使迎着梅洛卡阴沉的笑意,也有不少人蠢蠢欲动了。
“盟主大人,关于这件事,似乎还存有疑点,是否需要更仔细地核查下数据。”梅洛卡用生动的神态诠释了什么叫做惺惺作态。
忘仙十二抬了抬眉,“哦?你怀疑刚才的失控事故并非意外,你有证据?”
“没有,我只是为大家提出了一个猜想,这何尝不能是有人在从中作梗,我们又是否真该相信我们的所闻而不顾眼前的事实——我们的罐头小姐可是好端端站在这——在彻查之前,事故的真实性还有待商榷。”
“那你就是在质疑忘仙的纪律?”忘仙十二一笑,胸脯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还不待梅洛卡说话,一位白大衣的男性抢先开口,手里拿着一份数据站上前来,“我赞同盟主大人的观点,我手上有这位邪染的详细资料,上面有多数指标严重超标,我对该对象的可控性表示质疑!”
“哈!”梅洛卡捂嘴轻笑,“我认得你,晓未明先生,你在荒芜侵蚀病症的领域别有建树,曾亲手救下多名感染者的性命,在最严苛的环境,你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暴露在无任何安全措施的空间进行抢救。我相信,你提出的专业意见必有其宝贵价值。”
“你想表达什么。”晓末明医生一向以严肃自居,但实在搞不明白梅洛卡行为的深意,他只有用提高音量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威严,以至于整个法庭都传着隐约的回声,“法理可不容情。”
“我知道。我只是想说,对于您这样医者仁心的专业人士,面对一个饱受感染之苦的可怜女孩,所想的第一件事竟不是想尽办法去治疗她的病痛、挽回她的生命,而是抹除她身为人的资格吗?如果是,我只感到可悲。”
听到这话,晓未明面色铁青,悻悻然地坐了回去。
回击了晓未明的打断,梅洛卡重新面向众人。
“哦,各位,正如今天我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我为我的言行负责,我为我的是提议作保,这一点无可质疑。
就我所知,安全检测的失误,并不影响出席法庭,所以她以及我们才站了出来,要一个人道主义的元初,要一个言出必行的忘仙。”
忘仙十二若有其事地点头,看向坐在法官席上的陈,“为什么一直是梅洛卡女士在说话?”
“罐头……小姐,她未受过应有教育和社会认知讲习,在获得合法的身份并完成教管学校的培训之前,作为担保人和主要提案人梅洛卡小姐有权作为监护人为罐头小姐发言。”
“那是提案通过之后的事吧,如果我们对这位邪染的品行乃至一切都一无所知,那无论如何我们争论都只会做出革率的判断。”
梅洛卡波澜不惊地退后半步,将舞台让给自己的同伴,“一面之词?无端的指控。”
知道来到了自己的回合,剑亿修深吸了一口气,刚欲发言就被忘仙十二打断:“啊,那边的少年可以先等等,不妨让我们先听听这位邪染小姐的辩护。”
小主,
剑亿修强忍着面容的变化,这个小鬼真是忘仙盟主么,让人火大啊!
忘仙十二招手,将锋芒转向罐头,全场所有人连同梅洛卡都将注意力跟随。
“我不叫邪染。”
埋着头的女孩细声细语。
陈女士疑了片刻,坐直了身体,“请再重要一次。”
“我说,我不叫邪染,我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