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城的宫殿里,洛阳晨端着一碗热茶站在书房的窗户旁,怔怔地望着窗外的花田。
花田很大,里面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氤氲的雾气弥漫在盛开的鲜花之上,让人看不清花园的边界。在朦胧的烟气之中种着几棵梨树,它们算不上高,但也算不上矮,像是死了一样光秃秃的,和满园的鲜花格格不入。
寒冷的冬日虽然攻不进风月城的围墙,却仍旧送了几缕寒风进来,也让洛阳晨手里的热茶渐渐冷了下来,指尖的冰凉让像是睡过去的洛阳晨清醒了过来。
他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指尖,凉透了的茶水正被他握在手里,不见一点涟漪。
洛阳晨把手里的茶碗放在了一旁的书桌上,而在茶碗的不远处倒扣着一本书,书脊上写着五个大字——“江湖风云录”,而在书页上还写着洛江南三个字,正是出自阿南的手笔。
洛阳晨摸索着碗口,不知对着哪里说道:“我好像很久没见你登过台了。”
“风月城里年轻人很多,轮不到我这个老头子了。”在书房的某个角落突然传出了另一个声音,原来在这书房里竟然还有另一个人在,他像是影子一样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没有声响,没有呼吸,甚至脸阳光都从他身上跳了过去,只有几缕银发从黑暗中露了出来。
“日子过得真快啊。”洛阳晨轻声呢喃着,忽然他抬头看向了角落,“你那时候常伴的角是什么来着?”
“神,”角落里的人顿了顿,又说道,“花神。”
“我记得你那时候很少说话,就算我去后台找你们,也不见你理会别人。”
“戏子上了妆,就变成了另一个人,”黑暗中的人说话虽慢,可咬字却异常清晰,简单的几句话却隐含着高高低低的声调,“我既然扮的是花神,那上了妆,我就是神,神不会和人说话。”
洛阳晨微微抬了抬下巴,拿起了桌上扣着的那本书,“那若是卸了妆呢?”
“那我就变回了人。”
洛阳晨轻轻的摩挲着手中上好的纸张,看着书页上描述着红莲山庄发生的一切,书中的阿南意气风发,在山庄里受万人追捧,“那若是上了妆却忘了卸呢?”
“我扮的是神,可我不是神,所以我终究会醒过来。”
“那若扮的也是人呢?”洛阳晨“啪”的一声合上了书。
角落里短暂地陷入了沉默,但没有等太久,那个好听的男声又响了起来,“是你把她带回来的。”
“可我后悔了!”洛阳晨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眼角抽搐了一下之后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书,“在秋儿死的时候,我就后悔了。”
这次角落里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告诉跟着他们的那些亲卫,去红莲山庄的人不用拦。”
“你是在征求我的同意?”
“你是她的舅舅。”
“你不怕她俩都死在外面?”
“我的女儿不会死,”洛阳晨重新拿起了冷掉的茶杯,“问题在于谁才是我的女儿。”
角落里的人无声地站了起来,他的脸也终于从黑暗中露了出来,那张脸竟然涂满了彩墨,像是一位将要上台的花旦。
“我只是其中一个的舅舅,但你是她们两个的父亲,你不必征求我的意见。”男人说着转身向书房外走去。
洛阳晨手里的茶杯再次冒起了热气,他缓缓送到了嘴边,“或许我该问问她们的娘。”
花脸男人猛地停下了脚步,“或许你该离冉遗远点。”
洛阳晨背对着花脸男人,看着窗外的花海,轻呷茶水,“为什么?”
“因为明秋已经死了。”
“可冉遗能让我再次见到秋儿。”
“你疯了。”
“若再见到秋儿要付出的代价仅仅只是疯了,那这笔买卖未免太划算了些。”
“他是西风夜语的人。”
“可他能治好我闺女,也能治好你的外甥女”洛阳晨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允许任何人反驳。
花脸男人没有再说话,推开了厚实的木门,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门外。
当沉重的木门再次关上,洛阳晨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眯着眼睛哼起了小调,门外的院子里的梨树似乎开了花,在雪白的花朵之下,有一位女子正在花海中起舞,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就像洛阳晨曾经看到过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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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眨眼间就到了年关。
高的地方总会更冷一些,名山也不例外,在其他地方刚刚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名山的峡谷里已经落满了玉尘,屠二蛋的小院自然也难逃一劫,屋檐上挂着参差不齐的冰柱,门外的空地上堆满了齐小腿深的雪,那扇总开的窗户也关上了,窗户后面的老妇人也移到了正门口,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身上却裹上了厚厚的袄子。
同样穿得很厚的屠二蛋蹲在老妇人的身边,往火炉子里添着新柴,他用火夹子把木柴架起来,又俯下身去吹了几口气,炉子里的火苗窜了上来,扑面而来的热浪让屠二蛋舒服地打了个哆嗦,他顺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视线从炉子上方跃了过去,穿过大开的门户,落到了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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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小腿的雪本该让人举步维艰,可在院子里人不是普通人,而是在寒冷的冬日里仍旧穿着她最喜欢的紫色长裙的阿紫,得益于此她曼妙的身姿也没有被那些厚衣裳遮盖,若是在这无边的雪景里舞上一段那也是人间绝色。
不过阿紫现在做的事和漂亮扯不上一点关系,她高挽着袖子,提着一把铲子在雪地里奋力地除着雪。
这活本该是屠二蛋的,但是阿紫自从来到这名山之后,就把所有她能做的事全都揽到了自己手里,不过阿紫一直不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那些大家以为姑娘应该能干的活她一件都做不了,反倒是那些粗活累活她拿手就来。
屠二蛋坐在地上看了一会儿,站了起来,把外套脱下来裹在了一旁老妇人的身上,他自己则走到了门外。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来到这里之后阿紫从来不动用她的法力去做这些事情,她像是一个强壮到不会累的人,却不像是一个天照境的修士。
屠二蛋也不是真的笨,他觉得这或许是阿紫在照顾他的情绪,毕竟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因为多了一魂让他这辈子都没有修道的可能,阿紫若像是个修士一样,那只会让两个人看起来更遥远,这是阿紫说什么都不愿意见到的。
他沿着阿紫清扫出来的小路走到了阿紫的身后,清了清嗓子说道:“俺来吧。”
阿紫倚着铲子转过身来嫣然一笑,“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外面冷。”
屠二蛋眨了眨眼睛,这话听着总觉说反了,出于一个男人的尊严,他没有用嘴巴给出答案,而是直接采取了行动,从阿紫手里夺走了铲子,又从她身旁绕了过去,一铲子戳在了未经污染的雪地上。
被夺走了兵刃的阿紫背起了双手,跟着屠二蛋转过了身子,“外面这么冷,要是染了风寒怎么办?”
“俺穿的厚,”屠二蛋吸了吸鼻子,“倒是你,也没见你有个厚衣裳。”
阿紫的眼珠子转了转,“怎么?心疼我了?”
“不是。”
“什么不是,你就是心疼我了。”
“俺只是担心俺的名誉受影响。”
“你还有名誉?”
“这山里谁不知道俺屠二蛋是个大好人?要是让他们见到俺让你一个姑娘家铲雪,还穿得这么少,会以为俺把你怎么了,以后俺还怎么跟他们做买卖?”
“是吗?”
“是。”
“不是,你就是心疼我了。”阿紫在屠二蛋的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裳。
“谁心疼你了?”屠二蛋向前迈了一大步,躲开了阿紫的手。
阿紫一个跳步蹦到了屠二蛋的身前,弯着腰把自己的头送到了屠二蛋的脸前,一双媚眼紧盯着屠二蛋,“那你就是怕我被别人看去,你吃醋了?”
屠二蛋转了转脑袋,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谁爱看谁看,俺才不看。”
“你就是喜欢我!”阿紫笑得更欢了,她在屠二蛋的身边来回跳着,屠二蛋铲哪个方向,她就往哪个方向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