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明一行人在那片麦田里又坐了一日,什么也没干。
长孙无用、百里难行还有阿南三个人本就神交已久,大家都是从未见过面却总能听到对方消息的人,现在真的见了面,自然有不少的话要聊,什么江湖秘辛,家族趣事,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因此长孙无用便从他那个什么东西都有的百宝囊里掏出了桌椅板凳、美酒佳肴,与两位女子交谈甚欢。
而第一次出门的屠二蛋则贼心不死,仍旧惦记这把百里难行和阿南里面的其中一个骗回去当媳妇,于是他也厚着脸皮上了桌,企图从二人的话里找到突破口。
不过话总有说完的时候,在三人终于无话可说之时,长孙无用又掏出了一副玛瑙做的麻将来,不由分说地把刚要离席的三个人又拽了回来,并且极其大方的倒出一堆刀币,为桌上剩余的三个人添上了赌资。
唯有极具职业素养的无月明仍旧候在石墩上,关注着远处的令丘山,但他其实也在偷懒,那本厚厚的《江湖风云录》已经被他翻完了三分之二。
对于一个在华胥西苑这个闭塞的小地方长大的人来说,这本册子确实帮了他很多,让他对这广阔的九州有了些初步的印象,甚至于对大海那边的世界也有了些了解。
就比如隔壁桌子上玩得正欢的三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总听大家伙提起的即墨楼、风月城到底是什么地方,还有那日在水云客的地界,他面前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子到底意味着什么。
果然古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知道的越多便越能知道自己的渺小。
这本小册子看到现在,无月明深刻明白了两个道理,第一就是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不然以他曾经的所作所为,百里难行、长孙无用、还有那个天元,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让他死个千百回的。第二就是自己今后要对这些人好一些了,免得他们哪天心情不好,想起来算旧账,那自己多半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是木已成舟,已经做过的事情无法修改,他只能从现在开始做些改变,在深刻地反思了自己这几日的种种所作所为之后,他决定先从风月城来的阿南身上入手,要对阿南好一些,毕竟她只是涉世未深,又不是脑子不够用,做出这些愚蠢的决定并不全是她的错。
一旁牌桌上的战斗在长孙无用的惨败中落下了帷幕,百里难行和阿南都是此中好手,而屠二蛋这个之前从未玩过的新手自然也输得极惨,可他毕竟只是个陪玩,输赢都是长孙无用买单,他本人则云里雾里,弄不明白规则的人当然不会被规则所扰。
一局又过,长孙无用给百里难行点了炮,他在百里难行的笑声中瘫倒在了椅子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只要一睁开眼睛就会看到桌上那一张张精美的麻将牌,牌上的图案像是一张张笑脸嘲笑着他。
“不玩了,不玩了,没意思。”长孙无用把手里抓着的牌丢在桌子上,转身站了起来,看到无月明正坐在石墩上低头看着书,便来到无月明身边挤了挤,一块儿坐在了石头上。
“你要是这么喜欢看这种东西,以后出了新的我都送你一本。”长孙无用将胳膊肘搭在了无月明的肩膀上,相比于桌子边坐着的那两个正美滋滋数钱的人而言,不为金钱所动的无月明实在是越看越可爱。
“那倒不必了,”无月明把书页往前翻了翻,找到了画着狐妖的那一页,摊开给长孙无用看,“你不是说这书是你编的吗?那这个人的故事都是真的吗?”
“我看看,”长孙无用凑过头来,看到书上的人后摇了摇头,“这本书的历史已经很久了,我也是近些年才接手的,很多老故事都是前辈们记载的,一直保留到了现在,是真是假我也不知。”
“那就是说后面的这些才是你写的喽?”
“正是。”
“我说这书怎么越往后面越玄乎了呢。”
“无兄哪里的话,这书之所以会交到我手上,不是因为我是即墨家的公子哥,家中便把金字招牌交到我手上镀金,而是因为江湖上还在看这书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觉得这书里的故事平淡至极,一点意思都没有,已经到了要断更的地步,家里人才会把这书交到我手上的,反正这书也半死不活了,我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然后呢?”
“然后,那当然是我长孙无用发挥了聪明才智,让这《江湖风云录》起死回生,重回巅峰喽。”
“就凭你那些虚头巴脑的故事?”
“你只看到了现象,没有看到本质。”长孙无用摇了摇手指,“这书之所以没有人看,不是因为书中记载片面或者有所偏颇,而是因为没有联系。”
“联系?怎么个联系法。”
长孙无用来了兴致,又向一旁挤了挤,“就比如这书中记载了两个人,一个在东,一个西,两人都是出世的高手,无人能敌,书中只写了他们有过什么奇遇,如何如何厉害,那读者会爱看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不会吗?”至少无月明觉得他是爱看的。
“最初肯定是爱看的,但这样的人多了就不会了,这些的经历都大同小异,无非是天资卓绝,鸿运当头,哪能有什么意思?读者真正爱看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对比,二是反差。”
“何解?”
“就比如刚刚那个例子,一东一西两个高手,看的人少,但如果他们凑一块打了一架呢?你难道就不会好奇这两个同样都号称无人能敌的人到底谁会更厉害一些吗?”
无月明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是有点。”
“呐,这就叫对比。”
“那反差呢?”
“又比如我再写一个高手,白面书生,谦谦君子,但最后却发现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这种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的唏嘘与幸灾乐祸共存的感觉不是很上瘾吗?”
无月明心中虽然知道确实是如此,但仍然不愿意承认,于是又问道:“那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看打打杀杀啊?”
“那是自然,”长孙无用又挤了挤,本来坐在正中央的无月明反倒只有半个屁股还在石头上了,“不过我还有招数。《江湖风云录》曾经九成的读者都是男人,而现在七成的读者已经变成了女人,而且她们期期不落,出了就买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无月明觉得长孙无用现在简直就是一位天照境的修士,此刻的他根本就不是长孙无用的对手。
“因为联系,”长孙无用大笑了起来,“江北有一个谦谦公子哥,江南有一窈窕俏佳人,今日我让两人在泰山相遇,后天我便让两人在西湖泛舟,你难道就不会好奇大后天他们二人会做什么事情吗?”
“嘶……”无月明倒吸一口凉气。
“尤其是那种刚正不阿的剑客其实是个多情浪子,英姿飒爽的女侠其实是个爱害羞的小娘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与无恶不作的女魔头竟然私定终生,出手狠辣的江湖刺客与没有自由的世家女互相救赎,这你难道不喜欢看?”
“真有这种故事吗?”长孙无用如此自信,反倒让无月明有些不自信了。
“那怎么可能,艺术嘛,总是要有些加工的。”
“那这个也是加工喽?”无月明捧着书翻了翻,翻到了百里难行的那一页,小册子上画着的画像栩栩如生,与旁边正和阿南聊得正欢的人别无二致,但册子上写的故事却和事实大相径庭,尤其是在梁州华胥西苑和“笑面魔”的那段爱恨情仇,在长孙无用的加工下,时沉鱼的戏份被加到了百里难行身上,这故事就变成了百里难行和无月明二人因误会相遇,却因为身世的差距遭到了百里家的反对,于是一纸追杀令给到了水云客,而无月明和百里难行二人在逃亡过程中却逐渐惺惺相惜的浪漫故事,反而长孙无用则完全没有出现在故事之中。
“咳咳,加工嘛,”长孙无用自知理亏,大力拍着无月明的肩膀,“当时这段故事我拆了七段,分了七次发出,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这七本是我接手《江湖风云录》以来卖的最好的七本书,赚了不少银子。”
无月明握着书的手渐渐攥紧,他突然觉得自己在云梦泽吃的东西还是有些少,这次回去怎么也得吃光他即墨楼的两片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