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人都想不到,陈翘楚斥巨资做“移花接木”这样庞大而又复杂的工程,工程唯一的目的竟然是逃命。
“移花接木”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下共四层,布满了整个岳阳城的地底,光是入口就有十一个,由专人严加看守,就算你越过看守潜入其中,无数复杂的死路以及各类机关,能让所有闯入者命丧于此。
现在,陈翘楚来到了“移花接木”的底部,面前是一个深潭,隆隆水声自脚底传出,仿佛永无止息。
跳入这个深潭后,直潜入底,闭气数十息后,便会被激流带入长江之中,就此逃之夭夭。
水匪精通水性,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陈翘楚曾经是一名水匪,撤退时理应会选择水路的,这件事原本不是一件秘密,可却逐渐为人所遗忘。
江岳帮壮大至今,在湘州境内只手遮天,它的主人陈翘楚,也成为了权力和暴力的象征,人们更愿意相信她是从天而降的煞星魔主,仿佛自诞生之日就带着杀戮和死亡,而绝不会将她和在底层摸爬滚打的水匪联系在一处。
身居高处后,人们会自觉地为你编写出风起云涌的人生,没有人会在乎你曾经历过多少的不堪和挣扎,在这过程中多出的无数尸骸和鲜血,也最终会变成一个冷冰冰的数字,证明你的盖世功绩。
陈翘楚凝望着深潭,语气冰冷:
“我会照顾好你们的家人。”
先前从岳阳楼突围,陈翘楚身边的紫黑带高手和蝙蝠几乎损失殆尽,只剩下寥寥数位护送她进入了“移花接木”,而在前进过程中,又有几人因机关而丧命,到得此处时,陈翘楚身边只剩下两只蝙蝠,且都伤痕累累,疲惫不堪。
两只蝙蝠听见陈翘楚这句话,脸色不变,对视一眼后,突然从腰间摸出匕首一刀刺入对方心窝,二人顿时毙命。
陈翘楚斩落他们的人头,这才放心地点点头——从现在开始,这世上再无一人知道我的行踪。
她将刀咬在口中,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跃入了深潭。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顺着江流在地底迅速穿梭,陈翘楚心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她心中暗暗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会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在闭气三十余息时,陈翘楚感到眼前一亮,她已从地底暗流中传出,汇入了长江干流。
胸中气息已竭,波的一声,陈翘楚钻出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道从天而降的剑光。
原来这世上仍有人知道她的位置,须臾之间,就能让她葬身于这无穷长江之中。
陈翘楚心中生出恐惧,这恐惧她在不久前曾感受过,在岳阳楼前,那一剑被独龙哥用命挡下,而现在,她只能直面这一剑,天地之间已再无阻隔。
陈翘楚觉得自己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好像被一只大手猛地攥紧,七窍再次流出鲜血,心中更是升起层层恐惧,全身僵直得好像一根木头。
滔天杀气的灌注,非但增加了这一剑的凌厉,更绞碎了敌人的勇气。
陈翘楚唯一能做的,就是勉强取下口中的单刀,徒劳的向上一迎。
叮。金铁相交之声。
啪。刀剑断裂之声。
噗。利刃入体之声。
噗通。身躯落水之声。
四道声音间隔短得异常,好像同时发生似的,两人的身形瞬间没入江面,许久都未曾浮起。
雷霆般的一剑,斩断了陈翘楚的武器与手掌,更在陈翘楚胸口留下一道几乎贯通的创伤,刺穿了肺叶,若非落水后,剑势被江水所阻,单单这一剑,便取了陈翘楚的性命。
江笑书心中暗道一声可惜,随后他向上浮起,誓要将陈翘楚彻底斩杀。
可钻出江面,江笑书却心中一惊——眼前的浑浊的江水奔涌不已,身侧尽是鲜血,正是陈翘楚所流,可偏偏却不见了陈翘楚本人的身影。
她逃到哪里去了?江笑书心中大奇,随后便觉得后心一热,好像江水突然变烫了似的
不等他转头,一道身影就已从后方贴了上来,右手缠住江笑书的脖颈,左手一锁,便已把江笑书的脖颈牢牢绞住。
江笑书只觉得脖颈剧痛,几乎瞬间就要被扭断,同时肺部一紧,气息便不自主地外泄,眼前骤然一黑,几乎窒息。
江笑书立刻想要挣扎,可还未发力,身后人的双腿一盘,便夹住了他的腰肋,江笑书觉得后腰一麻,便半分力都使不出了,只能任由对方将自己拖入水底。
任谁都想不到,遭受重创的陈翘楚竟有如此胆识,非但不出水呼吸,反倒借势潜到了更深处,从水底对江笑书发起了攻击!
“唔……”
江笑书胸中气息越来越少,颈部的骨骼都已被绞出格格响声,水大口大口灌入口鼻,眼前白茫茫一片,意识正在迅速的丧失。
陈翘楚受创后,恍惚之间,做出了一个水匪最下意识的决定——将战场拖入水中,用自己最擅长的水站将对方置之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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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方才拼命下潜时,她几乎濒临窒息;虽然浑浊的江水灌入了她肺部的创口,会留下永久的后遗症;虽然大量失血后,她也已接近油尽灯枯。
可她终究还是绞住了江笑书,她坚信,江笑书一定会死在她前头。
江笑书握紧浪书剑,手臂止不住的颤抖,向后勉力刺出一剑,“噗”的一声,浪书剑刺入了陈翘楚肩窝,鲜血横流,可陈翘楚竟不为所动,反倒收得更紧了。
江笑书心如死灰,刚刚那一剑已用光了他仅剩的力气,既然没能杀死陈翘楚,那死亡的就会是自己。
就在此时,江笑书突然感到后心一震,剑身受到剧烈撞击,几乎拿捏不住。
此时他已濒临昏厥,无暇细思这巨力从何而来,他只想着自己马上就要死去,要在陈翘楚身上留下更深的伤痕。
他双手同时握住剑柄,向后猛地一捅,随后昏了过去。
一截巨大的柱子从江水中浮起,带出滚滚鲜血。
柱子的末端,钉着一柄长剑。
这柱正是先前盛于烬在岳阳楼踢出的那截立柱,江笑书凭着它在空中二次借力,才得以落向江面,对陈翘楚形成了近乎天降雷霆一般的袭杀。
一剑过后,入水,出水,被绞后拖入水中,这一切几乎在数息之内发生,因此当立柱落入江面之时,恰巧是陈翘楚肩头中剑,江笑书近乎气绝之时。
巨大的立柱破开江面,狠狠的砸向了水底,千斤之力携带下落之势实在非同小可,嘭的一声闷响,砸中了陈翘楚的后心,陈翘楚受此巨力撞击,立刻昏厥,对江笑书的绞缠也顿时松了几分,虽不至于脱离,却也无法立刻扼死江笑书了。
立柱的末端撞中陈翘楚后心,二人本应被砸向更深的水底,可此时江笑书用力一捅,浪书剑洞穿陈翘楚的肩头后力道不减,剑刃的末端三寸嗤的一声刺进了立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