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颜在辽东时,万历二年,这花楼其实关了,今年不知道为何,李成梁又把这花楼给开了起来。
其实问题非常明显,辽东总兵和辽东巡抚,文武之间闹矛盾了。
戚继光罕见的开口说道:“今年冬天无战事,辽东大雪三尺有余,人马皆不能行,驿路断绝七日有余,李帅帐下三千客兵家丁,既可克虏,亦会生乱,无事则生奸盗之事,李帅重开花楼,大抵是给这三千找点活儿干,他们不在花楼待着,怕是要无事生非了。”
“戚帅,京营,从无如此荒唐之事!”右都御史李幼滋对戚继光的说法,并不认同。
自万历元年起,的确每年冬天都有出战,今年冬天休养生息,没有作战任务,可是京营完全不需要娼妓这种东西,李幼滋对戚继光回护李成梁的理由,不认可。
马自强思索了片刻说道:“京营在侧,京营可以,辽东客兵不行?”
“京营可以,辽东不行。”戚继光十分确定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进一步解释道:“京营十万众,每年每人十八银,若遇封赏战功,每人每年不下三十银,辽东客兵无战事,一年不过十银,有战事也不过十八银。”
“那京营的军纪去对比辽东客兵,并不公平。”
海瑞坐直身子,眉头紧锁的说道:“戚帅说的不对,戚帅在蓟州坐镇,十二城十万兵,南兵全饷,北军半饷,十万军兵也没闹出这种荒唐的事儿来,彼时朝堂内外、南兵北军等视戚帅为缀疣,多余无用之物,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若有如此荒唐,决计免不了弹劾。”
海瑞此言,廷臣们左右议论了一下,京营给的军饷足,军纪好,说得过去,那蓟州卫军那会儿连全饷都拿不到,只有半饷,也没有闹出这种乱子。
“海总宪,辽东和蓟门又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论的,具体的事情,具体看待便是。”戚继光其实不擅辩,戚继光一知道李成梁的花楼,就知道要糟,准备了不少的理由,本来都要把人给绕进去了,结果这个海瑞,他居然翻旧账!
戚继光和李成梁完全不同,戚继光练兵极强,令行禁止是他连战连胜的不二法门,李成梁在练兵之事上,的确不如戚继光。
“所以,是谁的问题就是谁的问题。”海瑞没有咄咄逼人,反驳了戚继光的说法之后,就坐直了身子,继续廷议。
谭纶立刻开口说道:“那怎么办?让这三千客兵出去为非作歹去?客兵的军纪一直是个头疼的问题,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辽东酷寒之地,打了好几年仗,辽东的军兵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京营军卒,来自大明各地优中选优,李成梁的客兵都是什么人,大家也都清楚,个个都是亡命之徒。”
“这周咏,多少有点无事生非。”
谭纶觉得这个周咏这份弹劾的奏疏多少有点没事找事,但辽东巡抚和总兵显而易见的闹了矛盾,恐怕不利于辽东局面。
客兵的军纪要是好,大明早就遍地募兵制了,李成梁的兵源跟京营根本没法比,京营可以从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遴选忠勇之士,李成梁手下客兵家丁,全都是亡命之徒。
大明军费一年一千万银,有八百万都是用在卫所军卒身上,客兵是把双刃剑,唐玄宗废府兵制,导致藩镇做大的历史教训在前,只能募兵制和军屯卫所并行。
张学颜一脸无奈的说道:“周咏也不是无事生非,实在是这老李,是一点面子不给周巡抚。”
李成梁出塞作战都带着张学颜,李成梁在前面冲锋陷阵,张学颜在后面安定后方和补给,两个人是抵背杀敌杀出来的战友情,李成梁报军功都要给张学颜报一份。
辽东巡抚周咏在万历五年去了辽东,那真的是小妾进家门,哪哪都不是。
张学颜当初让李成梁把花楼给关了,说容易引起非议,李成梁就把花楼给关门了,主要是朝廷补了全饷,李成梁也没必要用这种手段笼络人心,周咏劝李成梁管一管铁岭卫这个魔窟,理由也是怕引起非议,李成梁直接把花楼重开!
主打一个叛逆。
张学颜劝李成梁不要以身犯险,李成梁觉得是大兄弟关心自己的安危,周咏去劝,李成梁觉得这周咏管的太宽,打仗的事儿,一个措大懂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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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梁连战连胜,军功在身,儿子李如松是京营第一锐营参将,但凡是硬仗,李如松都是为王前驱,打硬仗冲锋在前。
周咏不求有张学颜的地位,但自己说的话屁用没有,反而变本加厉,这便告到了京堂。
万士和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问题,他好奇的问道:“张尚书在辽东的时候,是不是也去过花楼啊。”
“啊这个,确实是去过。”张学颜露出了一些尴尬,而后又觉得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李成梁这种浑人,你要跟他关系好,这花楼请你去,你必须去,你不去,就是不给面子,李成梁若是犯浑,指定没他张学颜好果子吃。
“那怪不得张尚书和宁远侯关系如此和睦。”万士和笑呵呵的看向了中书舍人的方向,今天中书舍人掉茅坑里了,去上厕所这么久都没回来。
一起去花楼,玩的绝不是琴棋书画,说不定还有什么二龙…
周咏是个传统的儒学士,跟李成梁尿不到一个壶里,张学颜是个循吏,他只求辽东局面安稳,名声什么的不是很在乎,花楼可以去。
“太宰不要取笑我了。”张学颜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投降,别点自己了。
“周咏是晋党的人,我回头给他写封信,劝劝他吧。”王崇古能怎么办?只能劝和,难不成劝巡抚和总兵火并?那不是给女真人看了笑话去?
李成梁是广义上的张党,托庇张居正门下,但李成梁从来没获得过全楚会馆的腰牌,所以不能算张党,只能算广义张党。
“陛下,让宁远侯把花楼给关了,把侯于赵调过去吧。”张居正思索了片刻,还是打算和稀泥,李成梁犯浑,跟巡抚这么对着来,显然不合适,这花楼必须得关,把侯于赵从大宁卫调往辽东,帮周咏一把,忠君体国侯于赵是陛下的人,李成梁就不敢如此犯浑了。
“开着吧,让侯于赵过去。”朱翊钧看着张居正,做出了自己的决策,他想了想说道:“戚帅和大司马说得对啊,这三千客兵家丁,冰天雪地的让他们干什么?什么都不干,就会出事,更难收拾。”
“宁远侯上次入京,极为恭顺,设身处地的想,李帅也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若非有办法,恐怕也不会跟巡抚直接冲突了。”
“花楼不是问题的核心,核心问题是让巡抚和总兵不要有间隙,恐为奸人所利用。”
“陛下圣明。”张居正思索了片刻俯首说道。
这辽东巡抚和总兵闹起来,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要么周咏妥协,要么李成梁妥协,趁着大雪天猫冬,得斗出个结果来才行。
“吕宋总督府国姓正茂上奏疏谢陛下赐婚。”张居正说起了另外一事,面色极为古怪。
十七岁的大明皇帝,把自己十六岁的公主嫁到了吕宋,殷正茂从今以后,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了,这进而引发了一个更加让人深思的问题。
大明皇室为何如此处心积虑的把殷正茂变成自家人?甚至还找了个没有血缘的敕封公主嫁了过去,殷正茂果真不是大明流落在外的宗室?
本来大家都只当是坊间胡乱猜测,但现在,连廷臣们也审视起来了。
越看,越像。
当然,这个问题是不能在朝堂上讨论的。
熊廷弼的军事天赋不必怀疑,历史已经检验过了,孙承宗、袁可立、袁崇焕都是拿着熊廷弼的战略在进行,而且有点东施效颦,广宁这个地方位置极为关键,广宁丢了,三方布置这套法子其实就不能用了,熊廷弼在临死前,胸前挂了个袋子,里面是熊廷弼对丢了广宁之后的谋划,《罪囚辞疏》最终没能出现在庙堂之上,奈何,奈何。唉,一声叹息。求月票,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