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矛盾说开篇的那个问题,杨博是君子还是小人,就能把人给绕糊涂去,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怎么又是君子又是小人呢?
“咱们全晋会馆的家学,读的四书五经,是谁注解的?”王崇古在葛守礼走后,继承了晋党党魁的位置,现在他是全晋会馆的座主,他没有更改全晋会馆任何一条规矩,因为他不经常过来,他太忙了,各种鼎建再加上两个官厂、西山煤局,刑部主事,他忙到没工夫跑到全晋会馆来结党。
现在他终于清闲了一些,也不打算大刀阔斧,党建这块,葛守礼的确得尊称葛公。
“宜城伯张居正。”范应期脸色涨红,憋了半天才开口说道。
“额?这是葛公的决定吗?”王崇古拿茶杯的手都抖了一下,晋党已经成了张居正的模样了。
两位葛守礼的首席门徒,矛盾说的造诣极高,对算学也格外精通,甚至连全晋会馆的家学,也都是读张居正注解的四书五经,就是皇帝看的那个版本。
这是晋党?这是比张党还要纯粹的张党了!
王家屏也是略显不好意思的说道:“葛公在时,还是朱子,葛公走时,让改的张先生注释本,次辅一直不怎么过来,就没人做主更易了,葛公临走的时候说,学问,达者为先,张居正注解的好,那就读张先生的,若是刘先生注解的好,就读刘先生的,说什么万古不移之法,那是老顽固。”
“要改吗?”
王崇古连连摆手,嘴角勾出一丝笑意说道:“不不不,挺好,咱们晋党现在是先人一步了,连张居正的全楚会馆都读的是朱子本,咱们啊,走在了对面会馆的前面!”
“好得很!就这样。”
全楚会馆不读张居正注解的四书五经,完全是因为张居正要脸,他注解大多数都是为了辅佐皇帝理解新政所用,张居正也不觉得自己注解的有多好。
从政、德、孝、仁、礼等等注解来看,张居正的注解,更像是告诉皇帝这世间运行的基本逻辑。
“张居正他呀,哪哪都厉害,我王某都佩服,但唯独这个教学生这方面,他是真的不行。”王崇古连连摇头说道:“明明自己那一套东西极好,却不拿出去教,拿着朱子那五百年前的东西,自己都不信,怎么教会学生?”
“陛下不是学的挺好的吗?”范应期疑惑的问道。
王家屏立刻说道:“就是就是。”
“张居正教给皇帝的是他那套东西,和他在全楚会馆传道受业解惑的讲的不一样的。”王崇古摆了摆手笑容满面的说道。
张居正自己都不信贱儒那套,天天讲贱儒那套,能讲明白才是怪事,所以张居正教不好学生。
矛盾说又不是张居正单独的产物,是皇帝和张居正坐而论道,探索大明道路的时候,找到的方法论。
张居正被皇帝强化了三轮,第一次是皇帝履行皇权的鼎力支持,第二次是矛盾说大成之日,第三次则是陛下新政对张居正新政的补强,共同构成了万历新政的基本格局的奠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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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次强化,让张居正从1.0版本,更新到了4.0版本,1.0版本的时候,王崇古、杨博、张四维、葛守礼、高拱摞一块都没斗过这个人。
“次辅,我常忧虑,天下有穷兵黩武的趋势。”范应期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这好不容易逮住了次辅,自然要求师问道。
“天下穷兵黩武,则民不聊生,社稷疲惫。”王家屏附和的说道。
王家屏出身太原王氏,就是王锡爵的那个王氏,就是张四维夫人的那个王氏,就是王世贞的那个王氏,但大家这个太原王氏又不太一样,王家屏没跟张四维搅合的那么深,在张四维族诛案中,幸免于难。
“伱们知道陛下为什么要打仗,廷臣们都不反对吗?”王崇古看着二人问道,是都不反对,而不是保留意见,对于戚继光北伐事,大明廷臣都是非常支持。
王家屏和范应期都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王崇古坐直了身子,拿出了为人师的端庄模样,严肃的说道:“人啊,能承受一定的苦难,但是承受了苦难,还要承受屈辱,就会把内心那股怒火给勾出来。”
“所以,朘剥就朘剥,不要羞辱穷民苦力,否则穷民苦力在蒙受羞辱之后,一定会用脚来做出抉择来,要么多给点待遇,说两句,穷民苦力还卖个面子,毕竟给的多。”
“朝廷聚敛兴利,钱都用到哪里了?”
“一封一封的捷报昭告天下,虽然和大多数的百姓看似毫无关系,大多数百姓其实也不知道战胜后的好处,你跟他讲占据了大鲜卑山口,阻隔北虏和东夷建奴蛇鼠一窝,他们又不知道大鲜卑山的山道在哪,如何知道意义?”
“但是战绩是真的,战线也是真的,到底是提气的事儿,大明又打赢了,就是一件庆贺的事儿,若是让隆庆二年入寇京畿的土蛮汗吃了瘪,那再好不过。”
“可战败就是莫大的羞辱了,因为战败的代价一定会由百姓承受,打赢了对他们而言,不见得有好处,但是打输了,一定对百姓有危害,比如顺天府京畿人口的变化,就是兵祸之下的一个缩影。”
“体国朝振奋之心,就像个人的铃铛一样,当然不能四处招摇示人,可必须要有。”
“穷民苦力只能指望大明朝廷威武,期盼出一个明君来,才能奢求自己生活得到改善,更加明确的说,穷民苦力只有国朝可以指望。”
这是胡元时候,得到的历史教训,历史也证明了,一旦被胡虏入主中原,百姓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穷民苦力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可朝廷威武,他们还能有个盼头,期盼着英明的皇帝惩戒人间的那些罪恶,让他们喘口气,活下去,如果连这个希望都消失了,那天下失道就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王崇古十分明确的说道:“穷兵黩武,其实不是问题,人活着没了什么念想,就是天下分崩离析的时候了。”
“你们切实记住这句,人心齐则泰山移,人心散则天下危。”
“做事也是如此,万夫一力,则万事可期,一夫三望,则一事无成。”
王崇古觉得吕调阳说得对,隆庆皇帝的大肆恩赏百艺,是想要更热闹一些,让人心不再那么离散,现在陛下的动武,一次次的大捷,也是在凝聚人心。
万夫一力,则万事可期,如果一人既要又要还要,一件事也做不成。
鳌山灯火还没有结束,大明京师仍然热闹的很,在这个热闹背后,一个更大的热闹在酝酿,那就是反对廷议两件新政,一个迁民充实京畿,一个选官考校矛盾说和算学。
伏阙,是一种很常见的争斗手段,皇帝也是难以招架,把人打死了,那就是沸反盈天,如果不打,那就只能退让。
皇帝退一步,贱儒就要进三步,皇帝原地不动,贱儒还想着进两步。
现在皇帝进了三步,贱儒不能原地不动,而且要旗帜鲜明的反对!
可想要伏阙,就要有人联袂,在各哥独立的人之间不断沟通,这种联袂的行为,会被皇帝定性为朋比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