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原的尽头是上抵云端的耸立山峦,以乌玉和黑檀木为山的脊骨,塑造出一种静默的冰寒。战士停下了脚步,扬起头,望向山峦的顶峰,而后默默地转眼注视着他,目光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情感。
他明白了,他将独行越过这座山。他的靴子踏在山的边角上,他滑落了片刻,便发现足下的山起了变化,成了一根有形的玻璃线管,节节相扣,构成一处落脚的凹坑。一些光点落在黑山上,闪烁地串联着亮起,作为盘绕映明的电烛灯光。
他循着光的指引向上,攀过如长袍皱褶般的边角,在蚀刻的纹理上顺着神圣公理的刻痕缓慢地向上攀登,在山脊所成漆黑王座的扶手上暂时歇息。在他身旁,一只枯槁的手静静地搭在王座边缘,与数根残酷的管线相连。
小主,
巨像的指尖仍微微地摩挲着,在永恒中书写出无形的符文,无形的点字盲文……他登上巨像的掌心,仰视无限高的枯骨手臂。这只手臂属于何人,为何让他的泪盈过他灰烬所成的眼眶?
他的面庞在湿润的水汽浸透下凹陷了,溶去了。他落进支撑他存在的盔甲内侧,看着铭刻在内的巫骨刻符,落在载体与表皮的底部。他早已是一捧残灰,流落在时间的夹缝里。
他曾烧灭。
仅有在这时间尚未开始流动,光未曾前行,人类历史上的第一簇火还未曾在深夜里如星辰亮起的独一时刻,他的尘土还能顺着生命的回环,回溯至未灭的一刻,独一的一刻。
他跌进盔甲中,盔甲跌在巨像的手掌中,碎成片片的断甲。他的灰烬向外飞扬,散向漫天的光点里,与尘沙合一……
他的盔甲被捧起了,黑玉的山脉从亘古的凝滞中苏醒,或是它所具备的光的影子苏醒了。
盛装着他盔甲的枯瘦手掌向上抬起,他愈发接近光的起源,于是他的盔甲重新地拼合,逆着时间或光的流向,复原出完整的一套璀璨的金色盔甲,用柔软的金红长袍和点缀青金石的鹰羽装点。
他的灰尘也渐渐地复位,一千粒灰尘组成一簇光,一千簇光与源头的太阳相映相照。
他的面容再度复原,泛出珍珠红的光泽,由一千点尘烬组成的金色眼睛,直直望进他所见的太阳。
他站在手掌中心,与一张骨架与他相似的枯骨面容对望。在那曾经是双眼的漆黑空洞深处,太阳的光辉如时间涌起,如水流泛出波澜。
光顺着那对眼眶的下缘落出,滑过枯骨的面颊,又悄然地干了,只留下一滴金色的水,在眼眶边缘微微荡漾。
他张了张嘴,找回了他的声音。
“父亲……”他轻声说,“我是……”
枯骨不曾回答,祂将他托起,举向高空的尽头,举向光唯一的源头,高悬在世界顶端的太阳之中。光越来越亮,可不论这束光有多么明亮不可直视,他仍旧能够望进光的深处。
光等待着他,接纳他向光里面去。他迈上日间的云柱,走上生命路。
渐渐地,他听见更多的声音,那是欢声笑着的声音,像水流从磐石里悄悄地溜出来。欢呼之声从一层云里向上升,直到响彻他所在的云霄。
有些熟悉的声音,似乎组成了有节律的音节,音节构成词汇,词汇飘荡着合奏在光之尽头的和弦里,便是句子了。句子带来语言,语言生成了意义,在无法被完全捕捉的滑动中成型,悄然偏移变化,可所有的转变仍然是令人安心而满足的,无缺口而且无间隙,足以定位一个存在的自我。
“……你不能这样做……”
一个熟悉的声音被他识别出来,它属于谁还不明晰,但这道声音也出自光明的光明,并伴随在微微摇曳的作物的摩擦声里。
“……规则并不禁止它,你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