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瞬间

这种感觉有些陌生,佩图拉博想。

他坐在办公桌后方,桌面上十余台相互关联的沉思者的屏幕静静地闪着光,文件与数据经过细长的缆线,在他的大脑与机械之间迅速交换。

在这些闪烁的字符与数字的洪流之中,世界的模式被拆解重构,人为认知的现实经过理论的再次定义,以经过二次梳理与汇总的形式,呈现在基因原体面前。

接着,一段记忆的碎片找上他,画面、声音与感情,都来自于一个更年轻的自我。

疯狂的飞旋光斑和呼啸的狂风,在破碎的现实与亚空间之间纠缠不休,莫尔斯失去形体,变成飘荡的漆黑布料。他们的坠落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交替的界域带来了一段意料之外的分别。

这是最开始的那个瞬间。佩图拉博想。一个重要的瞬间。

而在他的眼前——一个更加现实,更加专注于当下的眼前,他的工程连第一连长正在汇报每周的工作。

凯多莫·弗里克斯,在网道重编的工程队列中,这名向往奥林匹亚的泰拉裔子嗣,是第一批抵达网道的队伍中,不算太多的活下来的钢铁勇士之一。

当这项宏大工程的进展日渐深入,网道的勘探与开拓工作杀死的战士数量,开始超出佩图拉博的预期;而他们的死亡与失踪,甚至更多存在于一个意料之外、无法挽回的短暂刹那之内。

一扇破损的网道门带来的维度风暴,就足以带来一整段不受控制的空间坍塌,一个完整的个体,眨眼之内可能就已分解并传送至一千个失落的碎片内。

这并不令人愉快。

每一名前程远大的战士从光辉灿烂的银河之中,被抽调进入永无休止的网道工程之内,就相当于经历了一到两次的死亡——社会名义上的第一次,以及可能存在的,生理意义上的第二次。

因此,当一些传言被吹向远征大军之内时,佩图拉博从不否认,他亲手导致了他子嗣的牺牲。

“……这即是本周的成果,与下一周需要解决的问题,父亲。”弗里克斯说,他的头盔被他抱在腰部装甲附近,在他的微表情中,佩图拉博意识到,这名战士看出了他方才那一刻的走神。

“我记得你很向往奥林匹亚。”佩图拉博说。

弗里克斯短暂地愣了一下,原本沉稳的神色绷紧了。“是的。”战士诚实地回答。“您想念那里吗,父亲?”

“有一些。”佩图拉博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我并不总是有时间回去,好在奥林匹亚女王的讯息始终活在我的数据流中。也许我应该允许你们拜访奥林匹亚,过后再将你们带入这乳白的路网之内。”

弗里克斯敬了一礼,“感谢您,父亲。但我对现在的工作与生活深感满足。如果您有任何困扰,我也很愿意为您分担忧虑。”

“那就帮我看着安格隆,让他不要把酒带进绿皮堆里,没有酒精也不行,芬里斯蜜酒更不行。”

“是,大人。”弗里克斯准备离开。

“等一下,凯多莫。”佩图拉博向座椅上靠去,双手叠在腿上,“马格努斯提过,他麾下的黑鸦学派新的首席名额已经定下。你觉得会是谁?”

“阿扎克。”弗里克斯立刻说,不苟言笑的面容上浮现微笑,“我会将对他的祝福,留到工程结束的那一天。”

“嗯,去吧。”佩图拉博说。不可否认,他喜欢别人以笃定的态度,提及伟业功成的未来。

……接着回忆来了。又一些瞬间接踵而至,蜂拥而来。

黑色的雨,昏暗的垂死恒星,高空上照亮科摩罗的炮火,以及被他反手摔在地上的康拉德·科兹。那个傲慢又惊慌的兄弟,他盯着他。而莫尔斯在伊尔梅亚恒星的控制尖塔之下,为未来的纷争打响第一颗子弹。

他拥有着这些瞬间,但他拥有更多别的。那是一些并不知道莫尔斯还需多少年才能回来的瞬间。

这些瞬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以度过。

他有帝皇的指引,兄弟的陪伴,子嗣的并肩作战。失去莫尔斯制造的第二躯壳,他需自行寻找方式抽出时间,推进远征,建设网道,以及返回奥林匹亚,做那些星团之主必须要完成的工作。

而莫尔斯早就说过。

假如有事发生,让他们分离。他要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