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芬塞给儿子一包煮鸡蛋,张卫国偷偷往他书包里塞了包大前门。
供销社的玻璃柜台映着晨光,新贴的"承包经营"红纸在风中哗啦作响。
张煜望着水洼里破碎的倒影,忽然觉得这个冬天格外的不一样。
一九九六年春,县一中走廊贴出红榜:预考成绩张煜位列理科第七。
班主任老孙捏着成绩单,眼镜片上蒙着水汽:"重点大学有希望,但要加把劲。"
后排的眼镜男把《黄冈密卷》推过来,书页间夹着半包红塔山——这是重点班的硬通货。
晚自习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张煜在草稿纸上演算受力分析题。
窗外的玉兰树突然摇晃,玻璃上映出李晓燕的身影——她穿着师范的浅蓝校服,发梢沾着粉笔灰,怀里抱着油印的《教育心理学》。
"逃了两节课坐班车来的。"她把热乎的烤地瓜塞进窗缝,"下月实习去村小,怕是难见面了。"
地瓜皮上刻着歪扭的"加油",铅笔印子被糖汁洇得模糊。
远处传来熄灯号,保安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操场,惊飞了在榜前啄食的麻雀。
周大勇的油锯卡在桦树节疤里时,下岗名单正贴在木材厂告示栏。
厂长办公室的搪瓷缸摔在地上,茶叶渣粘着"先进工作者"奖状。"
买断工龄,自谋出路。"红头文件上的公章像块烧红的烙铁。
他蹲在废料堆旁抽烟,军大衣兜里的BP机突然震动——这是用三个月工资换的二手货。
张煜的留言带着雪花符号:"高考后聚聚?"废木料在暮色中堆成小山,年轮间嵌着的铁钉锈成了褐色,像凝固的血痂。
陈卫东的信封盖着清华园邮戳,拆开掉出张彩色照片:他站在全国数学竞赛金奖榜前,呢子大衣换成了西装。"保送清华应用数学系"几个字力透纸背,信纸折痕处印着王府井书店的购书票。
附页夹着张泛黄的谱子,《扬鞭催马运粮忙》改成了钢琴五线谱。"笛子锁进樟木箱了。"
蓝黑墨水在句尾晕开,像滴未落的泪。
张煜把信纸按在物理习题集上,牛顿三大定律的公式突然变得陌生而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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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作文题是《我看市场经济》。
张煜盯着李晓燕寄来的村小学生作文:"我爹的斧头生锈了,他说以后要改修摩托车。"
钢笔尖在稿纸上洇出墨团,窗外乌云压得银杏叶抬不起头。
老孙冲进教室时裤脚还在滴水:"考点设在农机中专,明天去看考场!"
眼镜男突然撕了《海淀考王》,纸片在电风扇里纷飞如雪。
张煜摸出包大前门,烟盒里的锡纸映着闪电,把"吸烟有害健康"照得惨白。
离校那日,宿舍楼前堆满撕碎的试卷。
张煜的帆布书包裂了口,露出王淑芬缝的暗袋——里面装着粮票换的准考证,塑封膜在烈日下泛着虹光。
老孙挨个发薄荷糖:"别紧张,就当平时测验。"
班车驶过江桥时,张煜看见对岸新起的开发区。
蓝玻璃幕墙映着收割后的玉米地,像块坠入黑土的碎镜子。
周大勇的BP机在裤兜震动,短讯只有三个字:"买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