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休息吧。”劳伦斯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军官的营房在北边,如果有任何需要…”
马修上前粗暴地揪住了劳伦斯的衣领。
“不。”他哽咽道,声音沙哑,嘴唇疼痛,“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想让敌人知道的。他们会被误导,从而不会在第一时间围攻卡库鲁军团,阻断撤退的通道。”
他本可以随口编个理由,毕竟对于一个贵族来说,愚弄平民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但他没有。他不想撒谎,因为不管什么样的谎言都太苍白了。
第三团的士兵们,那些拼了命也要保护密函的可怜牺牲者们,他们都被劳伦斯的谎言所迷惑。他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和坚定有力的手势蛊惑了那些迷失在恐惧与怀疑中的好人,让他们每个人都看见了属于自己的,那美的令人发狂的天堂。因为他曾许诺要尽一切可能保护他的人民,让他们在最为纯净的天空下安居乐业,他们便鼓起勇气,欣然赴死。一般来说,很少有士兵能在败局已定的情况下毫不动摇,保持坚定和专注,但他们做到了。他们看到了劳伦斯许诺的荣耀圣殿,它是如此壮丽,以至于无数人愿意耗尽一生去守护它。对于一些人来说,吸引他们为之献身的从来都不只有通往圣殿路上的金币和蜜酒。
谎言,一切皆为谎言!马修试着张嘴,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尖叫与呐喊。他想大声喊叫,但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想给劳伦斯一记重拳,却颤抖着无力攥拳。每当马修眨眼,那噩梦般的黑色、腐烂、污秽的真相都会将他全身的力气抽走。他看着茶花领的主人递给他一个毫无波澜的眼神,这令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劳伦斯扒皮拆骨。
“适可而止,年轻人。”
好像过了很久,久到马修以为过完了一辈子,他才惊恐地跪下,向猩红大公请罪。他是如此厌恶自己的软弱——一个不怒自威的暴君,端坐在金光闪闪的宝座上,被人从幕后请到台前,只用一句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命令就吓得他魂不附体。
他都忘记了,劳伦斯是猩红大公的继承人,所以他理应和猩红大公一样戴上各式各样的面具,以适配当前正在进行的任务。奥兰多大公曾扮演孩子和老人、国王和农夫、预言家和疯子,兰斯贵族的变幻莫测尽数在他身上呈现。当他需要谦逊的时候,他便表现出谦逊,当温和是最好的工具时,他就表现出温和,当恐惧是唯一的解决方案时,他便展现出残忍。狡诈、和蔼、傲慢、威风凛凛、体贴入微…没人知道猩红大公的真实面孔,也没人知道劳伦斯到底从他身上学到了什么。
“无妨。”劳伦斯理解的耸耸肩,“换作是我,我会比他还要激动。”
“我想知道,”马修咽了口吐沫,“除了战术欺骗,还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真相?”
我会因冒犯劳伦斯而死,但至少在死前,他们理应给予我见识并理解一切的机会,一切我从不知晓的黑暗秘密,全部和最终的真理。
奥兰多眨眨眼睛,似是被马修的勇气所折服。他挥手示意周围的护卫散开,这样马修就能听到他的低语。
“为了赢得战争,为了重塑世界,我必须杀死很多对我忠心耿耿的仆人。我太了解联军的指挥官了,他可以预料到我的任何计划,并从一些细节中猜出我到底要做什么。但预料到什么和能阻止我做什么是两码事,所以我必须让他自己走到陷阱里——靠的就是你们在绝境中做出的本能反应,以及,亚当小子的即兴表演。”
“这么说,我们就是诱饵?您…你可是猩红大公,为何没有更好的…”
“有别的办法,但时间和资源都不站在我们这边。”劳伦斯在公爵的示意下继续解释道:“我们无法承担失误的代价。如果不能让敌人心甘情愿地踏入陷阱,那全歼他们的机会就再也不会有了。我们必须采取的诱导和欺骗行动有多重要,想必不用我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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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宏观上来看,他是对的。自然如此。
他是对的——马修不得不承认,简单的数字对比和朴实无华的战争法则都证明,拿5万人加一座城,换45万人,是笔非常划算的买卖。如果马修独自坐在猩红大公的位子上,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在城里苦苦挣扎的可怜人。
“现在,他们被困在一座燃烧的废墟中,而艾瑟尔的口袋已经扎紧了。他们会缓慢地窒息,不会有任何突围的希望。”公爵的嗓音像纸一样纤薄,“这就是你寻求的答案,年轻人。下去休息吧,有朝一日你会明白,今天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不!”马修的身体因愤怒而颤抖,“我根本活不到那一天。而我也非常确信,你会为此…”
“他是猩红大公,”劳伦斯说道,仿佛这句话就能解释一切,“很多事都需要花大量时间处理,你知道的。我们都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马修。很快第三团在补员后会进行扩编,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有能力的人来担任军团长,像这种竞争激烈的职位通常并不向平民开放。作为第三团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你资历最高,成就也不言自明,我会重点关照你的。战争机器的齿轮转得很慢,但依然精确。它会碾碎任何挡在它面前的东西,所以我们必须学会接受现实。”
马修经历过挫败,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他不确定自己该怎么想。劳伦斯的意图光明正大,战争也确实对尊严没有耐心。
见马修如雕像般垂着头,沉默不语,劳伦斯挥手叫来了两个书记官,让他们以贵族官员所不常见的效率将马修的职务变更为军团长,然后他们将崭新的证件和一枚镀金勋章放在马修手中,快步离开了。文吏的职责已尽,马修也扶着齐,如行将就木的老人般慢吞吞地向外走。他开始哭泣,牺牲者受到如此伤害的景象将永远伴随着他,但这还不是他最伤心的地方,真正的痛苦之处在于他主人所做之事的含义。
几小时后,指挥部外的人群都离开了,只剩下劳伦斯孤独地坐在书桌前。
他闭上眼睛,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