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托马斯,双目通红,眼泪一串串涌出来,托马斯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能有这么多,似乎这泪已积蓄了几十年,直到今天,她才肯将它一次性全部放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事要落在我身上?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不够坚强——不,我如此软弱!我如此懦弱!我是一条茅坑里的蛆虫!不,我连蛆虫也比不上!任何东西都能摧毁我!
“你知道吗?我看到奶奶举起的手就怕,就像那条巴甫洛夫的狗,她轻轻一扬手,我就怕的浑身发麻!我还怕爷爷点燃的烟袋,看到他在袅袅烟雾里模糊的脸,我心里就开始惶惶不安……我如此胆怯,所以,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责任……这比天还大的重担,要落在我身上?落在这么一个胆小如鼠的人身上?……”
托马斯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贬低自己,她明明很勇敢,比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勇敢。她为了救他,甚至敢徒手面对几只凶残的狼。谁敢说自己能比她更勇敢?
杨衣猛地喘了一大口气,像溺水的人一样,无法呼吸,睡袍再次落在地上。
托马斯这次却没去管睡袍,他上前托住她,“弗丽萨,那些都过去了,你现在在这里,这里很安全……”他低声安慰道,连他自己都想不到,他有一天会如此温柔。
杨衣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胳膊,简直要将他的手臂攥断,她双目中射出光芒,仿佛濒死之人眼中最后一抹光彩,绝望,幻灭,失魂落魄:
“我多想逃啊,我借着上大学逃到一个城市,又借着工作逃到另一个城市!我认为自己终于开始新的生活!但为什么还是那么痛苦?明明所有人看起来都是那么开心,为什么我始终都在挣扎?我明明已经有了能力,我已经不再畏惧任何人,可是这该死的命运,它诅咒了我,我逃脱不了!我将自己投身进一项伟大的事业中,为他们活着,为大众活着,我以为这样会开心,会活得更有意义,但这诅咒从未脱离我……”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啊,她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她似乎想要歇斯底里发泄一通,但又被一股强大的自制力控制着,压抑着,她明明陷入了一个人所能达到的,最极端的绝望中,却还是连一声呜咽都没有发出来。
托马斯被她震动了,他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怜悯。
“我千方百计想要证明自己不懦弱,证明自己的勇敢!我无数次去挑战自己畏惧的东西,是的,至今为止我都成功了!但每次挑战后,命运都会降下更艰难、更绝望的情景……”
泪水在她下巴上凝聚,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地上,她望着托马斯,神情奇异而癫狂:
“你想到过死亡吗?你想过自己怎么死吗?你想到过自己终于化成飞灰的样子吗?你想过自己满身生蛆的尸体吗?——我天天都在想。这不是惩罚,这是终极解脱!这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