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的下岗司机,小张,没钱买车,只能买一辆小三轮上街拉客,没准哪天被罚的钱比一天挣得还多。”
“之前楼上的老李喜欢钓鱼,有时候钓的鳖摔到我家院子里还能被我的猫儿捉住。他下岗后总是喝酒。”
“对门的老赵,本来是一个手艺精巧的人,他下岗后总是与老婆吵架,然后喝酒,或者喝醉了再与老婆吵架。”
“还有我家隔壁的那对小夫妻,两人都是厂工人,原本如胶似漆,下岗后,两人再也不腻歪了,每天都上街,找零活,深夜才回家。”
黑皮老鬼的声音顿了一下。他越发的佝偻和落寞。
“他们都死了。老李死于肝病,老赵酒后被老婆关在门外冻死,司机小张怎么死的不知道。”
“隔壁家的那对小夫妻,无权无势无钱,打零工挣的一点微薄工资,都不够买煤钱,据说,有一天,他们上街路过熟食铺子,家里六岁小孩要吃鸡翅,没钱买,被熟食铺子老板冷嘲热讽,那对小夫妻,回家后拿出仅有的二十三元钱,给孩子买了鸡翅吃,然后全家跳楼自杀。 ”
“当年,大家被赶出工厂的时候,都已经死了一半。”
“我家,现在在京城郊区生活,但在濒死之际,我脑子里,都是当年的工厂,都是当年的工友……我的那些兄弟们!我们在厂里,一起燃烧了自己的青春。”
黑皮老鬼,此刻的情绪激动。
他抓着一旁一个穿着军大衣的鬼工人,像是拉住了自己工友的手。
“我不甘心的是,我后来才知道,向上头,申报,让我们厂,停产的,就是我们厂里,自己的厂领导!!!他也是从职工爬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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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娘的,很想问问他,砸掉几千人的饭碗是什么感觉。特别是这些人中还有不少伙计与他熟识。我也想找他算账……可惜我没这个机会了,因为他当年,与一位搞石化的商人一见如故,并偷转了厂里,几千万的厂款给对方,希望那个石化大亨在我们当地,开办一个石化工厂,他算是石化工厂的股东。”
“可石化工厂没办起来呢,那个石化商人就消失了……捅了大篓子的厂领导,傻了眼,为了保住他狐朋狗友们所谓的大局,厂领导,在接了一个电话后,从一个超市的顶楼跳了下去,他就像老李家摔下的那只老鳖,直直跌落,一命呜呼了。”
“我有时候就想着,这王八蛋,虽然他的肉体止于地面,但他的灵魂,一定直达地狱,他一定要向牛头马面好好交代一番了。祝地狱里厂领导的油锅一直是热的,肠子永远都抽不完。”
黑皮老鬼,愤恨的咒骂。
但他的咒骂声中,分明带着哭腔。
周围的工人鬼魂,也是神色凄哀,呜咽一片……
魏若来幽幽的一叹。
他看向林弦,声音嘶哑。
“帮帮他们……这些鬼工人,都会记得你的好。”
林弦摩挲了几下自己的裤兜。
他觉得心头堵着一口气。
他想要抽烟或者喝酒。
但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其实从未抽过烟,酒也没喝过几次。
“太分散了……这些位“厂领导”,得一个个,挨个找啊!”
但就在这时。
那黑皮老鬼,忽然回过头来。
“我楼下邻居,跟我提过。”
“那些近期回国的华人,他们有微信群,据说还有定时的线下活动。”
“我他娘的一早就盯上他们了。”
“就想着,要是能找到证据,我就报警,把他们全都抓了。”
“但没想到,计划的挺好……人先没了!”
“娘希屁的,我这不争气的老东西……”
林弦看着眼前的黑皮老鬼,神色柔和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呀?”
黑皮老鬼抬起头,又把脊背挺得笔直。
“煤炭厂工人,郭宝刚!”
可,郭宝刚的“神气”没有持续多久,他就又低下了头,就像他记忆里,坍塌的工厂一样。
“我濒死的时候,家里人其实,过得都算不错。”
“可我就是想为当年的工友们,讨个公道……我们夏天时曾一起打牌,冬天时一起唠嗑扯淡,谁家有困难,大家伙儿都过去帮忙……我们在工厂里时,亲如兄弟……工厂倒闭后,我们各奔西东……老得老,死的死……”
郭宝刚忽然嘿嘿干笑了两声。
他用一种诙谐的音调,高声开口。
”十八岁毕业我就到了自行车厂。我上过三次光荣榜,厂长特别器重我,眼瞅要提副组长。领导一直跟我谈话,说单位减员要并厂,当时我就表了态,咱工人有事自己扛,我不下岗谁下岗? ”
“我们这些,曾经的老工人……也不是真的想要什么,只是……信仰崩塌,心有不甘……”
“下岗也就罢了!工人们的救命钱,那些畜生,凭什么拿走……多少工人因此活不下去!我们是工人……当年的厂里贴着口号……劳动最光荣,工人最伟大!怎么最后,偏偏欺负的就是我们这些工人呢。”